扬州崇儒坊胡宅。
“谢了。”顾然醒跳下马车,冲舒大道谢。
“走之前再来躺弦歌坊吧,我有东西让你带回去。”舒大掀开车帘说道。
“什么东西昨日不给我?”顾然醒挑眉问道。
很显然是给师父的。
“我还不曾备好。哪知道你突然来扬州。下次来,总归早些传讯告诉我。”舒大道。
顾然醒挑挑眉,答应道:“之前小七养的鸽子倒是派上用处了,再养下去怕他哪天就烤了吃。”
小七不服地回嘴道:“哪儿的话,我可是好好喂养的。”
“我就先走了。”舒大说着,吩咐车夫掉头。
车帘落下时,小七发现玉琳冲他做了个鬼脸,他自然也回了一个。
顾然醒转身时注意到小七狰狞的表情,觉得好笑,却也并不提径自进了胡宅。
小七一回头见顾郎已经入内,忙跟了上去。
马车内。
舒大深思飘远,想到了及笄那一年。
西子湖畔,桃花盛开,她白纱遮面,被他牵着。
他英俊儒雅,喜欢穿白袍,身上永远散发着一股药香味。
“师父,汝儿就要成年了。”
舒大,那时的她还叫方汝,是归心堂的小娘子。每日陪师父出诊,午后来西子湖散步。
“真快,汝儿刚来的时候才五岁,一下子就可以嫁人了。”叶圣心感慨地说道。
“师父要把我嫁出去么?我才不呢。”方汝假做赌气就要甩开叶圣心的手。
“汝儿……要陪着师父么?”叶圣心立马拉住她,试探地问道。
十年前,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穿着红衣裳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眼里就再没有别人了。
养在身边十年,情感越演越浓,只是他不知道汝儿到底怎么想。
她是否会想回去找家人?
叶圣心不敢问。
“当然了。汝儿以后每天都要和今天一样陪着师父看诊、逛西湖。”方汝笑颜如花,在桃花映衬下越发美艳。
“那好,我们去泛舟。”叶圣心牵着方汝走向乌篷船停泊处。
“师父今天好兴致。”方汝笑着看他。
叶圣心牵着她走上船,说道:“以后日日如此。”
“真好。”方汝开心地拍着手,眼睛瞄到叶圣心腰带上的笛子,骨碌碌一转,另一只手背过去偷偷抽出玉笛。
抓住玉笛的一瞬间,方汝的手被叶圣心拽住。
两人一侧的手还牵着,另一侧的手诡异地交握。
“怎么,不会想吹笛吧?”叶圣心放开她另一侧的手。
方汝讪讪一笑,摇着头抽回手。
她学什么都快,看诊写药方,哪怕抓药都不成问题。
唯独笛子,大概她真的没天分。
每每练习,对着湖吹,惊扰了白鹭、天鹅、野鸭;在山林里吹,都能引来野兽的群嚎。
“还不是良辰美景,想听师父吹奏一曲嘛。”方汝娇笑着摇着两人牵着的手。
叶圣心松开牵着方汝的手,取出玉笛,敲了一下方汝的脑袋,道:“早说就是了。”
方汝摸着脑袋,撅起嘴扭过头。
叶圣心也不再管她,自顾自吹了起来。
好一幅美景,春日桃花掩映,踏水行舟,舟上娘子戏水、郎君吹笛,笛音和风。
胡宅。
顾然醒回了胡家娘子后便倚在栏杆上,望着池里聚集的红鲤鱼,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舒大和叶圣心的场景,不禁取出怀里的玉笛。
那日,风和日丽、春光明媚、桃花盛开。
他和父母出游,到了余杭。
他好玩,偷偷溜到西子湖畔,一路追着白鹭戏耍,想回去时却寻不到回客栈的路。
蹲在湖边迷茫地抱着自己哭泣时,听到了从湖上传来的天籁笛音。
他顾不得自己一脸泪水,站起来呆呆地望着逐渐靠岸的船只。
男子白衣如谪仙、玉笛斜握,一娇俏美艳如桃花般的女子正立在一侧,如同一对璧人。
两人携手从船只上走下来,他着了魔一般上前。
男子见他上前,问道:“小童,可是走失了?”
而那时的方汝松开了叶圣心的手,从怀中取出手帕,蹲下来给五岁的顾然醒擦了擦脸上还未干涸的泪渍。
“走失就哭鼻子了呢。”
顾然醒任由方汝擦着,双眼呆呆地望着叶圣心。
“家住在何处?我们送你回去。”叶圣心见他不回答,放缓语气问道。
“会稽。”顾然醒擤着鼻子说道。
“那你怎么跑到余杭来了。该不会离家出走吧。”方汝觉得好笑,收好帕子问道。
叶圣心瞥了她一眼道:“你以为人人同你一样。”
方汝闻言,回道:“那师父就又要收养一个了。”
顾然醒这才看着眼前眉眼妩媚的方汝,说道:“同阿爹阿娘来的余杭。我出来玩,找不到路。”
叶圣心无奈而宠溺地看着方汝,问顾然醒道:“还记得住哪里吗?”
顾然醒摇摇头,他不过识得几个字,念过《三字经》、《百家姓》。
而那客栈名字他出来前记得分明,现在却完全没有印象了。
“那愿意先和我们回去吗?我们是医师,就住在归心堂。”方汝问道,怕他不同意便解释了自己的身份。
顾然醒看了看眼前的方汝,又抬头看了看一脸温和的叶圣心,迟疑了一阵终是点了点头。
“师父呀,就是厉害。出门都能捡到孩子。”方汝起身,牵住顾然醒的手,说道。
“这次不是你捡的么?”叶圣心牵起方汝的另一只手,反问道。
“我看呀,他是被师父的笛音吸引的。”方汝看着顾然醒微微一笑。
闻言,叶圣心也去看顾然醒。
果然,他正盯着他的玉笛。
“娘子,到了。”玉琳见舒大还陷在沉思中,提醒道。
“奥,好。”舒大从回忆中惊醒,搭着玉琳走下了马车,踏进院落。
院落里静悄悄地,这个时间郎君们早就离开,小娘子们还在补眠。
只有几个奴仆穿梭在庭院中,却也不曾发出什么声音,怕惊扰了众人的休息。
舒大看着这庭院深深,有些感慨。
当时就这么离开了。
眨眼,七年了。
她的梦里,只有余杭、西湖、那人。
却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