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厂长去后不久,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敲门走进了进来。
来人小海认识,这不就是省纪委的邓书记吗?那可是实权在握的人物。
现在讲的是“党纪、国法”,听听,先是党纪,然后才是国法。领导干部们尤其是党政机关和国营企业的领导干部们,要是有出了问题,那首先要由纪委来查,纪委调查之后觉得有必要提交法院进一步调查审理的,提交人民法院和人民检察,执法部门才能出头露面,纪委不提交,法院一般是不会立案调查的。
有人说,党纪严于国法,情况也许是这样,可在执行过程中却产生了许多猫腻。如果有足够的关系,又愿意花钱上下打点,许多违法乱纪之事,可能在纪委这边就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多不痛不痒地来个党内警告,留党察看什么的,实在不行来个降级降职也经常能见到。党纪代替了国法。
当然反过来,你如果不识实务,小事也可以变成大事,结果不言而喻。所以官员们最怕的是纪委而不是法院。
当然老百姓是没有资格接受纪委调查的,谁让他们是老百姓呢,只能面对法院了。
省纪委的邓书记大驾光临,小海免不了热情接待。
寒暄之后,小海问:
“邓书记,您肩负着国家富强和人民幸福大任,百忙之中到我这里来,不知道有什么重要指示呢?”小海很客气。
邓书记满脸笑容地说:“王副市长,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是,只是听说你在印染厂的工作很有成绩,我刚好路过这里,就顺便过来看看。”
小海马上知道邓书记为什么来了,“是吗?邓书记,您百忙之中还对我们的工作这么关心,真是非常感谢呀。”小海笑着说。
“应该的,应该的,国家富强,人民幸福是我们这些领导干部共同的责任。”
“是,邓书记说的是。”
邓书记微笑着,沉思了片刻说:
“王副市长,你是个有思想,有魄力,也很有大局观的领导干部,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就是为了印染厂厂长邓友军的事来的。”
听了这话,小海觉得邓书记还算直率,不拐弯抹角,其实从邓书记一进门他就知道为了什么来的,可就是不明白邓厂长和纪委书记怎么能扯上关系。于是就问:
“邓书记,你是纪委书记,邓厂长他是。。。。。?”
“他姓邓,我也姓邓,其他的我就不用多说吧?”邓书记微笑着。
“哦,原来是这样,那邓厂长和第一印染厂具体情况您也都知道了吧?”
“是,我基本有所解了。”
小海点点头,“邓书记,在这方面您比我有经验,那以您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处理?”
邓书记想了想说:
“王副市长既然这么问,那我就直说了。我觉得在工厂没有遭受多大损失的情况下,你们能不能网开一面?毕竟稳定重要,大局更重要。不是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厂长们能这么大胆地贪污腐败,责任并不能完全归他们,也并不完全是他们的错,是大环境造成的。‘国营’两个字就是贪污腐败,大吃大喝,挥霍无度的代名词。
王副市长你想想看,如果企业是私人的,老板会允许管理者这样为所欲为吗?会允许亏损了几年的厂长继续当下去吗?肯定不会。别说为所欲为,就是连续亏损两个月三个月,老板也会立刻让你滚蛋。
而国企却不同,企业亏损了,倒闭了,本应该首先倒霉滚蛋的是工厂的管理者和经营者,可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经营者管理者们照样吃香的喝辣的,倒霉的却是整日辛辛苦苦工作的劳动者,他们变成了下岗工人。
至于企业的上级管理部门,做了什么?干了什么?你我都身在其中,应该心里更清楚。既然大家都这样,只要工厂没有受太大的损失,能过去就让过去吧。要是拿着钱跑了,我们又能怎样呢?”
小海听完点点头,邓书记坦率得够可以,看来作为纪委书记,这样的事没少遇见过。就说:
“邓书记,既然您这么坦诚,我也就没必要拐弯抹角了。其实我来印染厂的目的,无非是想查清印染厂的具体情况,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尽快让厂子起死回生,这是我的工作,我并没有想和谁过不去,也不想难为谁。”
“是这样吗?既然王副市长的目的是为了印染厂的生存,那王副市长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小海想了想说:“邓书记,你看这样行不行,让邓友军厂长把拿走厂里的钱,想办法以某种看起来合理的方式拿回来,账目没有了问题,也就没有了贪污问题,其他问题也就好解决了,你觉得呢?”
邓书记又沉思了一会问:“王副市长,那钱拿回来以后怎么办呢?”
“钱拿回来以后,邓友军的厂长肯定是不能让他再当了。具体做什么工作,就由厂里自己安排吧,我对这些也不是太了解,无法做出决定。”
听了这话,邓书记脸上露出了笑容:“王副市长这样想,我觉得行,只要不惊动公安局和法院,不让事件搞得沸沸扬扬,让他干什么,我想他都不会有意见。”
“只希望他能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要再出现什么乱子。”
“不会的,王副市长,你放心,我一定会严厉批评他的。”
“那就好,但愿大家一切都好。”
“我想会好的,谢谢王副市长的宽宏大量。”
说着话,邓书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小海说:
“王副市长,也没什么带给你的,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请你一定收下。”
小海知道是什么,却故意说:
“邓书记,你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己人,你是不是太客气了?”
“王副市长,我也用不着装什么假,既然能来,就没拿你当外人,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也算是邓厂长的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小海知道不能不收,不收后面的工作不好做。就笑着说:
“既然邓书记这么要求,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为了印染厂的大局,我就暂且收下。”
“这就对了,这才像自己人。”
“哈哈。”两人相视大笑。
邓书记走后,小海拆开信封,不出所料,里面有一张支票。
下午,印染厂厂长邓友军上楼来到小海的房间。
邓厂长老实多了,一副俯首帖耳,唯唯诺诺的奴才嘴脸,完全没了往日颐指气使,耀武扬威的神气劲。端正地站在小海面前说:
“王副市长,我想清楚了,按照你的要求,我想法在三天之内,上给印染厂打回四千万资金。”
小海一听这话,不由心中一喜,笑了笑说:
“邓厂长,你能这样想最好,说明你还不糊涂,并没有完全忘记国家和人民,还没有丢失一个领导干部起码的风范。”
“是,王副市长,我一定不再糊涂,一定将功补过。”
“对,将功补过,那钱打回厂里之后,你觉得如何向别人解释才好呢?”小海问。
“王副市长,那就对大家解释说,我是为了更新厂里的设备,攒下来的,因为钱没攒够,所以没有告诉大家。现在既然大家都知道了,我就没有必要再隐瞒了,一分不少地给厂里拿回来,你看这样行不行?”
小海一听不由笑了,这和监狱里捉猫猫捉死人的情况有什么区别,理由太勉强了。就说:
“这样的理由太勉强,说不过去。”
邓友军又想了想说:“王副市长,实在不行,我找一家熟悉的设备厂,补签一份合同,合同日期可以写成两年前,然后从他们的账户把厂里的钱打回来,这样一切不都合理了吗?”
小海想了想说:“这样听起来还差不多,但最重要的是钱能尽快回到厂里的账上,钱到了账上,其它才好说。”
“王副市长,你放心,我不会再做糊涂事了。”
“好,那就按着你说的去做吧。”
小海此时只想着厂里的资金能尽快回来,工厂能生存,工人们能拿到工资比什么都重要。
三天之后,厂长邓友军向厂里的账户打回了四千万资金,并交给小海一份设备预定合同,小海的心才放了下来。暗自庆幸这一段时间大家没有白辛苦。
资金到账之后,小海把调查小组的人召集在一起,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
小海说:
“通过前一段时间大家的共同努力,我们发现了厂长邓友军的一些问题。后经我和他仔细地交谈,他坦白说收取现金一点都不假,可他既不是为了贪污,也不是为了据为己有,是为了更新厂里的设备,攒下来的。现在既然我们知道了,他就一分不少地给厂里拿回来,怎么样使用,大家决定。”
几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都乐了。纺织集团财务部副部长杜仲说:
“王副市长,这个理由是不是有点勉强了?”
“呵呵,你说的不错,开始我也这么认为。可他又拿出了一份两年前和设备厂签的设备预订合同,我们现在也无法证明他说的是假话。”
“是吗?真有这回事?”
“当然,大家看,这就是合同。”
小海把合同交给大家传阅了一遍。
看完之后,纺织集团的杜仲副部长说:“依照合同来说,也不能说邓厂长的话全是假话,可总觉得不对。”
小海听了点点头说:“我也觉得不对,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如何追究呢?我们又没有那么大精力来调查这件事。如果让公安局和法院来仔细调查,又能怎样呢?也不一定有什么结果,还需要我们进行配合,耽误我们的工作。我们的任务是搞清印染厂的家底,以便能想出办法救活厂子,而不是和这些根本就不配当厂长的人搞什么猫逮老鼠的游戏。具体如何处理,就交给印染厂的上级纺织集团去处理吧。”
“也是,只要钱拿回来了,厂子活了,工人们有了工资,和这些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叶航顺着小海的话说,上一次国棉一厂那样的处理结果,叶航就知道小海有不得已的苦衷,毕竟官场风云难以预测呀。
其实大家都是聪明人,既然副市长能这么说,肯定其中有什么原因,那就顺坡赶驴吧。纺织集团的杜仲说道:
“也是,我们又不是法院和检察院的工作人员,我们还有许多我们自己的工作要做,哪有时间和这些人周旋。钱既然拿回来了,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了。不过这样的人,可千万不能让他再当厂长了,否则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坏事来呢。”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的人千万不能让他再当厂长了。这件事就由杜部长向你们集团的张总经理汇报一下,撤销邓友军的现任厂长职务,让他们重新任命一位新厂长,邓友军的工作去向,也由他们来安排,大家觉得怎么样?”
“行,就这样吧。”大家齐声说。
“行,那大家就回去继续工作吧。”
几天后,纺织集团以邓友军经营不力,导致印染厂亏损的名义,撤消了他的厂长职务,被安排到厂工会去工作了。
随之,调查组对印染厂的清查也结束。
接下来调查组又进驻纺织城国棉二厂,国棉二厂的情况更差。
调查中发现,哥哥耿庆功在国棉二厂当厂长,兄弟耿庆国在外面开了一家私营纺织厂,就像我们现在经常看到的,许多国营大企业周围养着一群私营小企业,这些小企业依靠大企业生存。并且好多小企业都是国营企业领导自己或者其亲属所办,或者占有股份,其中的猫腻人人都知道,这叫厂中有厂,厂外有厂,公私不分,中饱私囊,国有资产,劳动人民的血汗被大量地吞噬。
兄弟耿庆国的纺织厂就像国棉二厂的儿子,国棉二厂有什么好东西,他都有份。除了分享国棉二厂的销售渠道外,弟兄两个串通起来,在购进原料的过程中,把自己私营厂购进的价格低廉质量较次的原料和国棉二厂购进的价高优质的原材料进行调包。甚至兄弟私人厂里的机器维修所需的配件,润滑油等也由国棉二厂报销。
通过细致的调查,最后为厂里追回了两千多万元的损失。
在处理过程中,由于市政协汪主席的出面说情,哥哥的厂长职务被撤,变为普通干部。小海又得到了一张支票。
接下来的国棉三厂,情况更惨,厂长卷款到逃到了国外,有人说跑到了欧洲,有人说跑到了美洲,还有人说跑到了非洲乌干达,娶了好几个黑人老婆,生了好几个黑儿子,过着皇帝一般地生活,谁也不知是真是假。厂子基本停产。
国棉四厂和五厂,早已被掏空,除了一两个车间因承包给个人勉强开工外,其他基本停工。账目不全,被谁把工厂掏空了也无从查起,只能清查现有的资产。
其他一些小厂子,基本早已关门大吉,更是无从查起。
纺织城的调查结束后,小海和调查组的人开了一个总结会。
会上大家各抒己见,最后一致认为:纺织城破败的原因主要是机制和人的问题,不解决好机制和人的问题,其他都是白费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