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之后,天边已经初见鱼肚白,楚乔全身上下的布料都被冷汗汗湿,找到自己最初在这屋子里换下的衣服,那里面有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上好药之后,用一块干净的白绢为他包扎好伤口,一切终于结束。
整个过程中,诸葛玥一声没吭,楚乔也没敢抬起头来去看他。此时抬头望去,却见男人已经昏睡过去,额头上满是斗大的汗珠,眉心锁成一个川字,那块握在他手心的毛巾已经被汗汗湿,头发也是湿的,像是浸了水一样。
收拾好一切之后,楚乔扶着他躺在床上,洗好面巾为他擦拭身上的污血和脸上的汗水,然后就拿着一块干爽的棉布,一下一下的为他擦干头发。
远远的,有雄鸡鸣啼的声音穿破晨雾,外面一片白亮,门口有下人前来叫门。楚乔紧张的掐着嗓子说诸葛玥还没醒,登时引起那些年轻护卫们一阵小声的哄笑。
是啊,那么激烈的折腾了一个晚上,恐怕要睡上一整天吧。
反正也要在坞彭城逗留两天,于是护卫就吩咐了田城守府上的丫鬟,不许再来打扰少爷……恩……打扰少爷休息。
回到床边,诸葛玥还在沉睡,楚乔低着头,面色也有些疲倦,她望着这个男人,望着他硬挺的眉,邪气的眼,殷红的唇,还有那张总是会吐出冷言冷语的嘴。
“我们是敌人,”楚乔喃喃的说道,也不知道是说给诸葛玥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于公,我是叛国的奴隶,你是帝国的贵族。于私,你杀了临惜杀了汁湘杀了小七小八,杀了很多荆家的孩子,害的我和燕洵在帝都过了八年猪狗不如的日子,我也杀了你的爷爷,你的仆人,叛逃的诸葛府。你和我的矛盾不可调和,你杀我无可厚非,我杀你天经地义,我们毫无情意,不必手下留情。你死我活,你活我死,本就是、本就是,应该的……”
就如她自己所说,这些话本该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任何逻辑上的漏洞,没有任何道义上的不妥,在以前,楚乔也是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可是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渐渐的好似蚊嘤,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她看着男人昏迷中仍旧皱起的眉心,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他肩膀上的伤口。
“不管怎么样,我欠了你一条命。”楚乔缓缓说道:“诸葛玥,对不起。”
房间里一片死寂,窗外朝阳升起,阳光温暖,透过床上的窗纸,洒下斑驳的光影。
楚乔半坐在地上,趴在诸葛玥的身边,疲倦排山倒海的席卷而来,她就这样沉沉的睡了过去。
深夜,诸葛玥还在昏睡,楚乔正在为他换药,伤口没有发炎,处理的也很干净,可以看得出她包扎的手段十分老道。
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诸葛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饥肠辘辘,浑身酸疼,身上穿了一件干净的黑色绸缎长衫,是室内穿的那种长衫,面料很柔软,触感光滑,上面还绣了几朵暗金色图纹的兰花。
楚乔瞥了他一眼,见他坐在那里,睡眼朦胧,还带着几丝没睡醒的困顿,眼神也没向她看来,只是缓缓的皱起眉来,不耐烦的嘟囔一句:“茶。”
楚乔拿了杯水,递到他的手边。
可能是真的渴了,他看也没看的仰头喝了下去。随即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似乎才反过味来,砰的一声将茶杯一把摔了出去,转过头来怒声说道:“参茶!”
然后话音刚落,诸葛玥顿时一愣,看着楚乔反应了半天,才恍然大悟,登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眼睛圆瞪,张口结舌。
“睡迷糊了吧,”楚乔毫不在意的说道,一边说一边跳下床将破碎的杯子捡起来,漫不经心的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盒,说道:“那里面有吃的,自己拿。”
诸葛玥很少这样失态,他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感觉到肩头的伤口嘶嘶的疼痛,眉头仍旧紧锁着,出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趁机逃走?”
“我倒是想,”楚乔撇了撇嘴,回过头来:“你的人将这屋子四面八方的围起来,昼夜不息的瞪大眼睛看着,我跑得了吗?”
诸葛玥冷哼:“你倒是坦白。”
楚乔略略耸肩:“跟你,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
收拾好地上的残局,楚乔走到床边,盘膝坐下,双眼直视诸葛玥,面容平静的说道:“说吧,你想怎么样?”
诸葛玥斜斜的看了她一眼,随即下床,一声没吭,拿起桌上的食盒,想要将里面的饭菜拿出来却苦于肩膀受伤行动不方便,于是他回过头来,很自然的随意吩咐道:“过来,伺候我吃饭。”
楚乔眉头顿时紧紧的皱起,动也没动。
男人很无赖的往桌子旁边一坐:“我饿的时候精神不好,不愿意跟别人交流,你想问什么,最好等我吃饱了再说。”
“呼”的一声,楚乔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貌似平静的打开食盒,可是手指却有些泛白,她砰的一下就将一碗汤拿出来,使劲地放在桌子上。谁知只听哗啦一声,厚瓷碗底登时碎裂,整碗的汤水倾泻而出,诸葛玥惊呼一声,一下跳了起来,汤汤水水全部洒在了他的身上,那些银耳桂圆像是展览一样的挂满了他的前胸,还往外嘶嘶的冒着热气。
诸葛玥面色阴沉,看着一身的狼藉,眼睛好像会喷火一样。终于,他转身就向澡房走去,边走边沉声说道:“过来,给我擦身!”
澡房?又是澡房!
诸葛玥穿着一条黑缎长裤,赤裸着上身,很是坦然的站在地中间,睁开眼睛斜睨着站在门口的楚乔,淡淡的轻哼:“站着干嘛?过来!”
楚乔的胸口急速的起伏着,她深深的呼吸,拳头握紧了松开,松开了再握紧,如此反复几次,女子终于抬脚就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顺手提起一只巨大的木桶,随便就从浴池里装满了一桶热水,然后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楚乔眼神阴狠,面容冰冷,此时任诸葛玥再有胆量也不由得有几分胆寒。连忙退后一步,甚至不自觉的做了一个防御的姿势,谨慎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楚乔一手提起装满水的木桶,一手托着桶底,随意的说道:“你不是让我给你擦身吗?不浇湿怎么擦?”
“我受伤啦!”年轻的男人眉头紧锁,指着自己的胸口大声强调。
“对,”楚乔点头:“我看到了,伤口还是我刺的。”
“那你还要就这么浇上来?”
“不浇湿怎么擦?”
对话正在复制:“可是我受伤了。”
“对,我看到了,伤口还是我刺得。”
……
“好了,”诸葛玥面色很差,说道:“你出去吧。”
楚乔举着木桶示意了一下:“真的不用了?”
男人顿时发火:“我让你出去!”
随后,楚乔转过身去,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走出澡房,很是悠闲。
身上很脏,除了血就是汗,现在还多了一堆甜汤,诸葛玥郁闷的站在水池边,然后磨磨蹭蹭的脱裤子。
只有下去了,小心一点别沾到水就好,不然会感染,感染会发炎,发炎会留疤,留疤很难看的。
“喂,这是干净衣服,我刚叫人送来的。”
澡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诸葛玥噗通一声跳进池子里,暴怒厉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诸葛玥似乎忘了,这澡房里水雾极大,楚乔远远的,只能看到一个影子噗通一声跳进水里,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女子幸灾乐祸的一笑,好心的提醒道:“小心点,别淹死啊。”
然后转身就出了澡房。
水已经将伤口全部浸湿,诸葛玥气恼的扯下肩头的白绢,愤怒的一拳拍在水面上!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楚乔肚子里空空的,收拾好桌子,她就一样一样的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田汝成对诸葛玥也的确是尽心,这几样菜做的十分精致,味道不俗,食盒分三层,一层炭火一层清水一层饭菜,所以尽管放了大半个晚上饭菜此时仍旧是热的。
楚乔长吁一口气,放宽了心,坐下来就大吃起来。
诸葛玥走出澡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他眼角跳了跳,却强自压下火。径直走到楚乔身边,面色铁青的就坐了下来,冷冷哼道:“你倒是好兴致。”
楚乔转过头来甜蜜一笑:“没您的兴致好。”
诸葛玥斜斜的打量她一眼:“死到临头,还敢这么嚣张。”
楚乔笑容不变:“不知道吗,囚犯临死前都是要吃一顿饱饭的。”
诸葛玥探身上前,眼神阴郁,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我不确定,”楚乔笑道:“但是既然你要装糊涂,我又何必着急?”
诸葛玥靠在椅背上,冷冷一笑:“看来这几年你在燕洵身边没少学东西。”
“托你的福,我别的没有,唯独耐性却有一大把。”
灯火闪烁,夜色凄迷,两人相对而坐,冷冷对视,谁也没有一点半点的示弱。
楚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轻松的表情一点一点的退去,她冷然注视着面前男人这张邪魅的脸孔,冷冷说道:“诸葛玥,究竟想要如何,划下条道来吧!”
年轻的诸葛家四少爷淡淡一笑,邪气的眨了眨眼睛:“你猜呢?”
“砰”的一声闷响突然响起,原本静静而坐的两人瞬间同时出手,电光石火间,只见两条手臂迅速相交,锋利的寒芒在半空之中晃下道道白亮的痕迹,不退反进,寒光闪耀,双方的身体迅速暴起,相撞!紧贴!硬碰硬的贴身搏击!
手中的利器在手腕之间小巧的翻飞,一寸短,一寸险,招招致命,寸寸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