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各擦一次,两天就能好,别沾水,少吃辣。”
药刷是细密的兽毛制成,贴在肌肤上激起一层细细的栗粒,诸葛玥的椅子比床稍微高一点,他坐在那里,衣衫在灯火下闪动着皎皎光泽,俊美的轮廓有些恍惚,神情却是极认真的。蘸着药膏,一层,又一层。
“诸葛玥,我真的,必须要走了。”
诸葛玥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楚乔,女子的表情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她很认真的看着他,目光那般清澈。
“我知道,一句谢谢什么也代表不了,你几次对我出手相助,甚至不惜对抗本国,置家族的利益于不顾,你所承受的风险,所肩负的压力,所付出的代价,我全都明白。”
诸葛玥也不说话,而是放下药刷,将药膏的盖子缓缓盖上。
“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报答你,我也报答不起,所以我只能说一声谢谢,你明白吗?”
诸葛玥面色不变,长身而起,转身就想要离开。楚乔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说道:“诸葛玥,求求你,让我走吧,我怀疑此事不会这样简单的结束,这一次的事件绝非赵淳儿一手可以设计出。背后定有高手操控,他们有意借着燕北和大夏的矛盾加以挑拨,并以我做借口,燕洵若知我在唐京,无论境况如何,他都很有可能中了别人的圈套。而且也有可能挑拨卞唐和大夏,借着挑起战争,这个人心机很深,赵淳儿只是一个幌子,她如今给大夏丢了这么大的脸,夏皇若震怒,大战将起,我必须马上回到燕北。如今冬天将至,燕北缺衣少粮,大同行会内部不稳,西南镇府使没有我的压制极易哗变,这么多的事情千头万绪,我必须……”
“你是不是疯了?”
诸葛玥猛的回过头来,一双眼睛好似充血一般,他紧紧的扣着楚乔的下巴,恶狠狠的沉声说道:“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被那么多人围攻,几次险些战死,你浑身是伤,又重病不起,现在外面全是抓你的人,除了李策,还有唐京别有用心的官员,还有大夏在卞唐的探子,还有赵淳儿带来的人马,还有大夏前来贺寿的诸侯,甚至还有一些赏金捕手,就为了提着你的人头去大夏领赏!这个时候,你还要出去,你就那么相信李策能不顾举国的反对之声保住你?你就那么相信燕洵能为了你不顾一切?你知不知道一旦你被摆在明面上,就算唐皇也不能不顾虑和大夏的关系?一旦你落在别人的手上你绝无存活的可能?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楚乔大声叫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女子胸脯起伏,眼神却带着说不出的坚韧:“我一直是这样,全天下都是我的敌人,从一开始跟着燕洵走进圣金宫的时候我就预料过会有这么一天。可是那又怎么样?想杀我的人那么多,我难道就害怕的永远躲起来吗?我躲起来,只会让自己越来越软弱,那他们就可以更加大肆的追杀我,我现在走出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拥有自保的能力!”
“诸葛玥,我告诉过你,我有我自己的信仰。”
“去他妈的信仰!”诸葛玥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巨大的愤怒和无法掩饰的压抑,他的眼睛漆黑一片,幽幽的看着楚乔,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声吼道:“信仰?重要吗?重要吗?比命还重要吗?”
“重要。”楚乔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不明白,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愿望,有人需要我,我必须去。”
刹那间,好似一股狂风席卷过本就混乱不堪的脑海,诸葛玥怒吼一声,就像是压抑的野兽。他猛然上前,登时将楚乔压在身下,带着愤恨的、炽烈的、不甘的力量炙热的吻在楚乔的唇上!
仿佛有熊熊的烈火在胸腹间燃烧,他的吻那么深,那么用力,楚乔整个人都傻了,熟悉的味道充斥在鼻息之间,男人的气味像是藤树的枝叶无处不钻,笼罩着她,席卷着她,包围着她,身体是炙热的,血液是炙热的,那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吻,有太多无法言说的感情在里面崩溃倾泻,肆虐的流淌而出。
楚乔惊恐的拼命去推,去反抗,唇舌间有浓烈的血腥之气。终于,那股力道渐渐的软了下来,那般无奈、那般绝望、那般悲凉的离开,男人眼神漆黑的望着她,自嘲的冷笑:“难道你没感觉到吗?我也需要你!”
楚乔顿时愣住了,有低沉的晕暗在房间流转,烛台上的通臂大烛燃了半夜,烛泪低垂,一行一行的流下,凝结堆积,如绛脂珊瑚。
喉咙似乎被郁结住,堵塞着,连呼吸都不再顺畅。
诸葛玥的眼神那般阴郁,他看着她,并不说话,眼睛里有万千风景一一闪过,那些过往的岁月,年少的光阴,不懂如何表达的青涩,还有那一箭射出之后,天涯相望,失之交臂的幸福。
楚乔深吸一口气,渐渐将眼神里的震撼软弱不忍通通隐藏下去,终于,她咽下所有的郁结,低声的说:“求你……”
烛火仍旧通明如炬,但是却似乎有暗淡的光笼罩了下来。层层青纱掩映之下,男子的脸孔有着昏暗的剪影,他的容色清俊胜于平日,可是此刻望去,却有那般沉重的阴韵覆盖上来。
他利落的起身,冷冷的笑:“终究是我自甘下贱,大门敞开,去留随意,告辞。”
说罢,再无半分留恋,拂袖而去。
月凉如水,星子皎洁,楚乔坐在床上,青纱飞扬,烛火暖容,她突然感觉自己是那般的疲累,吐出一口气,都是满满的辛酸和沧桑。
“要坚强!”
寂静中,有女子的声音缓缓响起,那么细小,让人心酸。
“时间会冲淡一切,只要挺住了,一切就会过去的。”
她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说服自己,然后站起身来,眼望着西北方,坚定的点头:“我要去燕北。”
刚走出门,就见月七站在门口,见了她说道:“少爷已经找到了燕世子的行踪,吩咐我带你去与他会合。”
楚乔闻言顿时一愣,她不自觉的转头向远处望去,只见楼台水榭掩映在重重烟雨之中,残花凋零,满地酴醾,浅白色的雾气遮住了那个清俊的影子,只余下一把天青色的伞,遥遥的走向重重假山水榭之内。那般近,却又那般远,让人看不分明。
“楚姑娘,跟我走吧。”
旷野的风有些大,不断的吹在脸上,一个多时辰之后,楚乔随同月七等几名护卫停在了这片荒无人烟的野地里。年轻的侍卫下马说道:“楚姑娘,我们已派人前去通知了燕世子,李策太子目前也在他的营中,你在此稍候片刻,他自会前来与你相会。”
楚乔点头道谢:“多谢你了。”
月七道:“不必谢我,我也是遵从少爷的吩咐。”
楚乔低下头,沉默半晌,方才说道:“你回去,替我感谢他。”
“好。”月七点头:“我就送你到这了,燕世子快来了,我等先走了。”
“恩,那你们多加小心。”
月七抱拳道:“后会有期。”说罢,翻身上马,带着几人便去了。
旷野的风吹来,像是一把熏了上好香料的扇子,轻柔的拂起楚乔的衣衫。极远处的天际传来阵闷雷般的马蹄声,烟尘扬起,浩浩荡荡而来。她只觉得这热风吹在眼睛里,让她的眼角涩涩发酸,她垂着头,声音极轻,轻到连她自己都要听不清楚。
“你,多保重吧。”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好似要把一切都随着这口气吐出去一样,转身便朝着烟尘崛起的方向大步而去,将这江明水暖的卞唐烟雨,全部甩在身后。
遥远的山巅上,一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仰头饮下最后一杯,随后策马下山。山风吹过他深紫色的广袖长袍,阳光照在他美的近妖的面孔上,在他的背后洒下一条长长的影子。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一切都将回到原点,回到最初开始的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