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飕飕,像是凌厉的刀子,马蹄踏雪,穿梭在黑夜之中。
而此刻,远在八十里之外的熊西坡,已经是一片慌乱喧嚷。
“劫营!”
卫兵高举火把冲在马阵之间,大声喊道:“戒备!全军戒备!”
“谁?来人是谁?”贺萧眼睛通红,说是营,其实不过是一千人组成的马阵,他们刚刚接到命令要在此休息,为何这么快就被敌人探知了行踪?
“不知道,将军。”卫兵大声叫道:“敌人是从我军的西北方过来的,敌我难分,我们该怎么办?”
这句话问的大有深意,西北方?那就无法分辨对面来的人是大夏的军队还是燕北的本土军,以西南镇府使目前这种尴尬的身份,两种都大有可能,而后一种的可能性似乎还更大一些,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贺萧皱着眉,缓缓的沉声说道:“全军兵力收缩,暂时先不要和敌人动手,我们要看看对方的身份。”
“大人,顾长官已经带着前锋将士们冲上去了!”
贺萧腾的冲上高坡,只见到处火光冲天,喊杀声和警报声弥漫全场,前军的将士们各自为战,若不是西南镇府使屡经波折,战斗力超强,此刻可能已经被敌人冲进了内部。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贺萧皱着眉仔细想,问道:“程将军的人马呢?”
“一个时辰前就走了。”
“他妈的!”贺萧破口大骂,怒声道:“给我备马,快!”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利箭突然破空而来,箭矢带着赫赫风声,像是嗜人的猛兽,长了眼睛一般向着贺萧的面门呼啸而来!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快,实在是太快了,浓烈的杀气好似铺天的洪水,奔腾着肆虐席卷,银光闪烁,全场的火把在一瞬间似乎都变得暗淡了下去,只剩下那一只箭的华彩和光芒,黝黑的夜响彻着动荡的喧嚣,好似一场狰狞的血宴。
贺萧瞳孔放大,目光凌厉,他感觉自己前额的肌肤似乎被刺的生疼,他自己也是箭术大师,膂力之强当世难逢敌手。然而面对这一箭,他却感觉自己好像七八岁的孩子,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那就像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农夫面对剑术精妙的剑客一样,他再是笨拙的挥动着自己的拳头,也只能看着一切徒劳的打在空气上,而对方只要一个精妙的剑花,就可以将农夫戳死在祖辈辛苦劳作的田野上。
太快了,身体尚来不及做出什么动作,那箭就已经近在咫尺,他能听到属下的惊呼,也能感觉的到周围人尖叫时放大的眼睛,可是他说不出话来了,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在想,究竟是什么人?拥有可以媲美大人箭技,能够死在这种人物的手上,也不算是冤枉了。
“叮!”
一声尖锐的厉啸响彻全场,随即,是死亡一样的沉默,楚乔策马而来,一跃跃上高坡,站在贺萧前面弯弓而立。在她的马下,是两只箭头交叉在一处的弓箭,木屑散开,像是开了两朵花一样。
“大人!”
所有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齐声欢呼:“大人来啦!”
而出乎意料的,敌人也停止了攻击,双方很有默契的将兵力缓缓收缩,然后泾渭分明的站立着,火把闪烁,一片灯火通明。
楚乔皱着眉,那一箭她太熟悉了,她的心脏开始怦怦的跳动,眉头也紧锁着,即担忧害怕,又隐隐生出几丝欣喜。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今晚,也许还可以……全身而退……
对面的人群渐渐散开,一骑白马缓缓从士兵的身后走出来,马上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紫貂大裘,锦衣华服,没有半点军人的模样,他眼神如冷澈的泉水,懒散的从楚乔等人的身上一一滑过,脸上是万年不变的高傲和淡漠,终于,他淡淡开口道:“不过是一群流民,撤兵。”
“大人!”一名军官闪身而出,连忙说道:“这怎么会是流民,他们战斗力强悍,绝对是燕北一只精锐之师。”
男人闻言眉梢轻轻一挑,略微低着下巴,以眼角看向他,沉声说道:“你对我的判断有意见?”
那人顿时一愣,连忙跪在地上:“属下不敢。”
“那你就是觉得我在通敌叛国?抑或是脑袋出了问题?”
军官的额头渐渐有汗水流下,他紧张的连续说道:“属下糊涂,属下不敢。”
男人抬起头来,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道:“既然不敢,那你应该知道如何做了。”
“是是,属下知道。”那人连忙站起身来,对着身后的士兵们说道:“撤兵,撤兵,后军先撤,其他人按照次序跟上。”
紫貂男子缓缓打马转身,临走前目光淡淡的从楚乔的脸上扫过,少女一身白裘,形容消瘦,越发凸显出一双大大的眼睛,她握着缰绳看着自己,没有说话,风吹过她的秀发,像是滴入水中的墨一样,舞出完美的弧度。
敌军就这样在他们的面前扬长而去,足足有三千多人,徒留下一千多全副武装的“流民”,战事开始的惊异,结束的也惊悚,直到此刻,才有人小声的询问:“他们就这么走了?”
众人都是目瞪口呆,过了许久,才有人小声的接口道:“没看到大人来了吗。他们那是吓得。”
“贺萧,你先整顿军队,我去去就来。”
眼见楚乔要往敌人撤退的方向去,贺萧顿时一惊,急忙拉住楚乔的马缰,大声说道:“大人,万万不可啊,万一落入敌人手中,我们万死不足以赎罪。”
“放心,”楚乔微微一笑:“不会有事的,那人……”
话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一顿,该用什么词来解释两人之间的关系呢?仇人?对头?抑或是……
“是我的朋友。”
即便是不亲眼看到,楚乔也能猜到对方的身份,普天之下,除了和她一同长大的燕洵,还有谁能接得住她的箭?马儿奔跑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见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站了两人,其中一人见她来了顿时开心的跑过来,笑道:“星儿姑娘来了,少爷说你会来,我还担心着呢。”
月光莹白的一片,莽莽雪原上,大树像是一只大伞,虽然枝叶零落,但是却异常挺拔。诸葛玥站在树下,静静的望着她不说话,白马在他身边悠闲的散步,见了楚乔也是开心的长嘶,好像见了熟人一样。
月七絮絮叨叨的说话,很自然的为她牵着缰绳,楚乔跳下马来,对月七笑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你们还好吧?”
“姑娘这是问谁呢?是想问我月七好不好吗?我挺好的,能吃能睡,前阵子还娶了媳妇。”
月七笑眯眯的说,楚乔微微有些窘迫,却还是笑着道:“那真是要恭喜你了。”
“月七,去前面吩咐于巢走慢些,不要不小心掉进雪窟里。”
月七转过头去,对着树下的男子说道:“少爷,于巢是西北出身的将领,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我在传信的路上会不会掉进雪窟。”
诸葛玥闻言眉梢一扬,眼神闪过几丝怒色。月七连忙举起手来,连声道:“好吧好吧,属下这就去,就当是表达一下少爷对属下们的关怀也好。”说罢,骑上自己的马,一甩马缰,迅速的绝尘而去。
其实,也不过是两个多月不见而已,可是不知为何,楚乔却感觉已经很久很久了。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和大夏开战之后,林林总总的事情都冒出了头,尤其是和燕洵之间隔膜日重,诸葛玥曾经的话一一成真,她举步维艰,艰难跋涉,如今再看到他,万千思绪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间理不清自己的心绪,他们的关系太过尴尬,让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就那么呆呆的站着,像是一株荒原上的枯树。
“你们内部出了问题吧?”
诸葛玥突然开口,却是这样私密的军情,楚乔一愣,奇怪的看着他,他想说什么?不会是想打听燕北军的情报吧?
“是你们的人引我到这的。”
诸葛玥缓缓说道:“我猜是有人想借我之手除掉这只部队,只是没想到是你的人马。”
尽管早就猜到,但是听到这话的时候,楚乔还是觉得怒火中烧。她咬住下唇,紧紧的握住拳头,眼看着地,却并不说话。
“你小心点吧,这次是遇到我,下一次,也许就是赵彻了。”
诸葛玥说了一句,牵着马转身就要走,楚乔一惊,追上前两步连忙道:“诸葛玥!”
诸葛玥回过头来,歪着头皱眉看着她,楚乔默想了许久,终于说道:“会不会连累你?”
诸葛玥一晒:“你只要不写信给长老会,估计就没什么事。”
楚乔深吸口气,双眼璀璨如星,定定的望着他,终于沉声说道:“谢谢你。”
诸葛玥牵马就走,随意的挥了挥手,说道:“自己下不了手的话,就回去跟燕洵说吧,内部不稳,你们的仗会很难打。”
雪地反射着月亮的光,明晃晃的白,诸葛玥一身紫色长裘,越发显得华美俊朗,他背影修长,在地上投射着欣长的身影,一步步踏在雪原上,马儿铿锵,缓步而行。
楚乔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远了,更远了,终于一闪消失在雪坡之下,再也看不到了。
她喉头郁结,只觉得千言万语梗在脖颈处,却无法吐出。那种复杂的情绪将她的理智险些击溃,她就这么站着,久久不动,直到放心不下的贺萧带兵赶来,她才缓缓的收回神来。
“大人,我们回去吧。”
楚乔点了点头,说道:“回去跟兄弟们说,今晚的事,不准对任何提起。”
贺萧点头道:“是,大人请放心。”
想了想,他又试探的问:“那么这次,我们就这么算了?”
楚乔面色陡然变得冷冽,她冷哼一声,沉声说道:“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利落的翻身上马,战马长嘶一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萧索的风呼呼的吹起,雪花飞卷,一片肃杀的痕迹。楚乔回过头去,望着莽莽的雪原,一片苍白皎洁,像是无尽的海一样,那颗大树静静的矗立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独自生活了多少年,又有多少人从它的身下经过,眼神脉脉,穿越了皑皑时空。
“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