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玥静立不动,燕洵也没有说话,战争到了他们的面前,侮辱咒骂会显得太过幼稚。燕洵部下的一名士兵策马奔出阵营,来到诸葛玥队伍之前,高声叫道:“不要放箭!”
月卫们静悄悄的,以漠然的眼神望着这个颇有胆色的士兵,士兵紧张的舔了下嘴唇,开始了战前滔滔不绝的讲演,内容十分老套,无非就是一些大夏残暴不仁,燕北兴的乃是正义之师,尔等擅闯我们的土地,侵犯我们的领土,对于此等挑衅我军誓不会妥协,我们的援兵就在前面,如果你们想要一个逃生的机会,就马上放下兵器投降,跪地求饶云云。
劝降兵讲的口干舌燥,义正言辞,然而他的对面却没能给予他半点回应,见他说完了,诸葛玥轻轻的挥了挥手,毫无感情的说道:“干掉他。”
立即,乱箭齐发,英勇的演说家被射成了马蜂窝,身躯直挺挺的倒下去,脚却还套在马镫上,战马受惊,向后跑去,将那人一路拖拽,鲜血染红了一路。
燕北的军人们终于暴怒,愤怒的声音弥漫全场,上万人齐刷刷的拔出战刀,雪亮的刀锋像是狰狞的海洋,一下覆盖住了众人的眼睛。
男人们互相对望,目光穿越了亘古的时空,终于,战斗的号角被隆隆吹响,土灰色的尘土将大军掩盖,有人高呼一声,战马瞬间拔蹄,高耸的枪林刀海肆虐的冲向对方,战争轰然开始,来的没有一点预兆。
夕阳西陲,天色渐暗,诸葛玥的骑兵队人数虽少,但是好似一柄锐利的宝剑,他们弩箭无双,箭无虚发,可以一边冲击一边射箭射完了之后还可以随后补上一刀,他们全都是武艺精湛的高手,内力雄厚,招式精妙,无一是普通的士兵,三百人所向披靡,穿营破阵如履平地,丝毫不为对方的人数所惊倒。
而燕洵的部队,也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人数众多,兵甲齐备,每一个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经验丰富,气势如虹。
战斗在刚一开始就显露出可怕的残忍度,鲜血飞溅,断臂齐飞,战马以头相撞,四蹄在半空相交,庞大的列阵汹涌推进,如同山洪海啸般势不可挡,震得人脊背发寒,头皮发麻。
天空黑沉沉的一片,云层压的极低,几乎要贴在脑门上,大雪好似灰色的鹅毛,卷在寒风里猎猎的飞着。以粗布和皮毡搭建的简易帐篷里,燕洵正在静静的坐着。火把发出微弱的劈啪声,战士们都很惶恐,眼神越发不安,战马也发出一声声令人心烦的嘶鸣,焦躁的刨着蹄子,空气沉闷,充满了恐惧和压抑的气息。
已经足足有半个时辰了,以一万大军来对抗那不到三百人的孤军弱旅,这样悬殊的比例根本就不是一场正常的战争,就算诸葛玥惊才艳绝,也不该撑到此时。月卫的弓箭早已射光,战刀都已经崩了口子,很多人都已经身受重伤,骑兵的战马全都被射死,再也无法发挥机动的灵活性,只能围聚在一起,背靠着背和上万人拼着长矛战刀。
燕北军已将他们团团包围,近身的肉搏激烈的惨不忍睹,被鲜血染红了的雪原上,燕北军的前头部队和诸葛玥的人马混战到了一处,两股浪头正面撞击在一起,战刀雪亮,冲杀之间,有大片的鲜血喷涌而出,像是滚烫的岩浆洒在雪泥沃土之上。
风声呼啸,杀声震天,战马的嘶鸣声和战士们重伤倒下时发出的惨叫声混在一起,场面如同被煮沸了的沸水,什么计策,什么韬略,都已经派不上用场了。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此刻,人人都好似疯了一样,红着眼睛向对方挥出刀剑,断裂的肢体、喷溅的鲜血、砍掉的脑袋,像是一排排秋草一样倒下去。杀人者立刻被人所杀,临死的人却仍旧不忘抱住敌人的大腿为自己的战友赢得攻击的时间,战斗惨烈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燕北军纵然人数上占了上风,但是却始终冲不散月卫那小小的一团阵营,外围的战士们倒下去了,里面的立刻扑上来,他们摇摇欲坠的挥刀站在那里,看似马上就要在一轮接着一轮的战役中倒下去了,却仍旧顽强的挺立着,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败而不溃,哪怕周围的战友都已经倒下,唯有自己一个人,犹自各自为战,单个拼杀不息。哪怕血肉模糊,哪怕肢体断裂,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仍旧会拼着挨上一刀也要张嘴撕下敌人一块肉来!
这些人,都是从小跟随诸葛玥的亲随,作为诸葛家的长房之子,打从四岁开始家族就为他请了几十个武艺师傅,更配备了五百名贴身死士月卫,十几年来他们跟随着诸葛玥转战南北,历经上百场战争杀戮,从无退缩胆怯,今日,他们更是在燕北军人的面前再一次展示出了所谓帝国花天酒地的“公子哥窝囊废”的热血忠诚。
燕洵的新任禁卫长聂古挥刀厉喝:“杀!杀掉他们!”
月九满身鲜血,一剑刺穿一名燕北军的喉管,脸上再无高手淡定沉着的风范,一把抹去了脸上的血水,高声道:“兄弟们!冲出一条血路来!”
到处都是尸首,到处都是战刀,尸体多的已经站不住脚了,战士们一边挥刀一边将绊脚的尸体踢到一边,杀声和惨叫声震耳欲聋,血泥滚着肉酱洒了一地。
一名燕北军一刀砍断一名月卫的大腿,那名年轻的月卫非但没叫一声,反而一刀穿透了燕北军的胸膛,燕北的战士在倒下去之前死命抱住月卫的腰,两个重伤垂死的人滚在地上,像是两只野狗一样的撕咬着对方,好像他们之间有着可怕的深仇大恨,然而还没等他们咬死对方,十多匹战马奔来,马上的士兵仍旧在拼杀,下面的两人却被马蹄踩碎了脑骨,脑浆喷射出来,溅到了战马的蹄子上,两个战士互相搂抱着死在一起,看起来好似亲密无间的朋友。
战场围绕着三百名月卫形成了一个赤红色的可怕漩涡,双方的阵型完全混乱,外面的燕北军冲不进来,就在外围打马吼叫着,不时的冲上去补充阵亡的同伴。就在这时,西北角的月卫突然被冲开了一个口子,聂古欢呼一声,战士们高举着血淋淋的马刀就跟在他的后面,如狼似虎般的嚎叫起来。
“保护将军!”
月九厉喝一声,年轻的脸孔一片血红,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月卫们眼睛同时红了,齐齐转身欲冲,却被身边的敌人缠住了脚步。
聂古高声叫道:“冲!杀了诸葛狗贼!”
“唰————!”
话音刚落,一道白亮的刀光猛然袭来,聂古的脖颈间顿时被划了一道血线,下一秒,年轻禁卫长的头颅高高的飞起,身躯一挺,砰的一声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诸葛玥持刀而立,一身青色长裘越发衬得脸孔光洁如玉,嘴唇殷红,鼻梁高挺,幽深的眼睛好似深潭,炯炯有神的看着狼藉的战场,一滴血珠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流下,蜿蜒的滑过脸侧的轮廓。在他的背后,是上万的累累伏尸,更远处,是冒着黑烟的古老城池,再往后,是炮火连天的燕北大地和满目疮痍的大夏国土。
战争在肆虐,百姓在哀嚎,西蒙在震荡,天地在流血,他持刀站在狰狞的血泊之中,纵然一身杀戮,却犹自傲然如巍峨雪山。
“将军!”
“好样的!”
如雷的欢呼声紧随其后,诸葛玥站在血泊中央,声音清亮如鸣钟,高声叫道:“一个也不准死!全都跟我冲!”
“遵命!”
战士们齐声高呼,诸葛玥冲上人前,身先士卒,亲自带队,身手敏捷到令人眼花缭乱,刀锋卷着白雪,如同滚滚白浪,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月卫最后残存的一百多人士气大振,喊杀声震耳欲聋,纵横燕北所向无敌的燕北军在这股疯狂的气势下也不由得却步了,战事顿时胶着了起来。后方的军官们气的破口大骂,可是任凭他们怎样叫骂,那处被尸体隆起来的高地就是无法被攻下,无论投入多少兵力,那看起来如雨中树叶一般的一百多人,却仍旧如不死的机器一般在挥刀劈砍着。
燕洵的脸色不变,眼睛却渐渐眯了起来,诸葛玥终于出来了,他站在厮杀的最前线,青裘雪刀,身姿如矫健的蟠龙,恍惚间,燕洵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闪烁的金光,如九五之绚烂,灿灿夺目,令人不敢逼视。
一丝阴冷从眼底滑过,燕洵声音低沉,缓缓说道:“拿弓箭来。”
侍卫连忙回身去拿燕洵的黄金大弓,金光璀璨,炫目耀眼,燕洵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裘,眉眼早无当年的清澈和温和,此刻的他,好似一尊乱世战火中的杀神,周身乌黑都是被血浸染而成。指腹缓缓摩挲着弩箭,四指并拢,拇指扣紧,摸箭,搭弓,弯弩,命运的绳索在这一刻回旋倒转,昔日的画面再一次于脑海中奔腾而过,燕洵双臂发力,弩箭如同弓背的熟虾。
大风呼呼的吹着,吹过那纷飞的战火和渐渐冷却的尸体,天上的乌云翻滚着,雪花漫天飞舞飘零,远处有奔腾的马蹄渐渐由后方逼近,燕洵眼角如霜,背脊挺拔,站在万军围绕之中,以绝对的优势和姿态,轰然松开了握箭的手指!
金光璀璨的弩箭,嗖然离弦,向着那战场之上矫健的身体,猛然而去!
千万双眼睛霎时间全都凝固其上,在正午昏黄阳光的光晕之下,命运的箭激射而出,向着诸葛玥的胸膛,恍若嗜血的饿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