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玥安之若素的领受了众人的误会,一路上连买下了三个花篮,却全都给楚乔拿着,他一个人一身轻松的走在前面,楚乔像是一个小丫鬟一样,大包小包的跟在后面,过往行人无不注目,渐渐的卖花的小丫头们都不过来了,想必这么一会她已经从妻子的地位掉到跟班了,周围的议论声轻飘飘的飘进楚乔的耳朵里:
“看那位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就连随身带的丫鬟都是眉清目秀的啊!”
楚乔郁闷的皱眉,她很像是丫鬟吗?十多年都过去了,怎么还是他的丫鬟?
湖岸的风有些大,他们俩沿着湖堤走着,这处很安静,没什么人,他们的脚步越走越慢,却谁也没开口说话,似乎不忍打碎这份难得的平静一样。从昨晚到现在,他们谁都没去提分别这两年的事,生活陡然间让他们在此地相遇,远离大夏,远离燕北,没有权谋争斗,没有尔虞我诈,这里生活平静,鸟语花香,就连空气都是难得的清新,他们的精神都松懈下来,谁也不愿意去提及那些坏人心绪的东西。
湖面上清风摇曳,月光舒淡,如凝了一地的晨光霞影。
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那株粗壮的老榆树之下,诸葛玥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仰着头望着宽大的树冠,这几年辗转峥嵘的岁月一一在脑海中掠过,跌跌撞撞,没想到又回到了此地。
楚乔望着他,只见男人身姿挺拔,相貌俊秀,只是眉眼间已不是当初的冷峻疏傲,换上了如今淡定的风仪高雅,眼底隐现几丝沧桑的落拓,细细望去,已然触目。
九死一生逃出绝地,被家国抛弃背负恶名无奈下身入恶地,两年间拼下如此基业,又怎会如他那句“我还没死呢”那般轻松?
这些日子,她也渐渐听说了当日的局势。
她随李策回到卞唐之后,大夏曾七次给卞唐去信,要求李策交出楚乔,燕洵也磨刀霍霍的对卞唐发兵,在西北边境上和卞唐打了几仗。最后魏阀魏光亲自出面,带着新编的西南军前往卞唐,给李策施加压力。虽然全天下都知道大夏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和卞唐真正发生军事冲突的,但是卞唐国内却对李策的所为极为不满,甚至有人几次欲冲进宫来,将楚乔这个祸水交出去。
那时候的李策,就算强硬能保下楚乔,也是绝对保不下秀丽军的,除非他要与大夏公然决裂。
这时候,地处西蒙境外的青海王却突然出人意料的打出了大夏的旗号,派遣了使者,带着八千里舆图投靠王庭,直到此时,天下人才知道,原来名动西蒙的青海王就是两年前死在燕北的诸葛家四少爷诸葛玥。
后面的事就很自然了,诸葛玥回到帝都,以强大的军事势力和诸葛阀的支持,压倒了魏光,取首席长老而代之,成为了大夏的参军大司马,自然而然的弹压下了对卞唐的军事策略。
她已不愿去想,这短短的市井谈资之下隐藏了多少血雨腥风,他们都是从权利这条血路里淌出来的人,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哪怕表面上看去风平浪静,底下又翻涌着多少个激烈的浪头。
残灯满湖,色灿如金,楚乔抬起头来,目光带着几丝淡淡的酸楚,她看着诸葛玥,沉声说道:“听说榆树是能通神的,越是历经岁月的老树越是灵验,只要将随身的珍爱之物赠与,就能保佑亲人朋友平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诸葛玥仍旧静静的站着,没有说话。
“你相信吗?”
楚乔低声问道。
诸葛玥修长的眼睛缓缓眯起,缓缓说道:“不信。”
楚乔望着他,嘴角微微一笑,说不出那是喜还是悲,不信吗?
缓缓伸出手来,修长白皙的手掌慢慢展开,她的眼睛亮若星子,唇角却带起一丝痛来,轻声的问:“你真的不信吗?”
诸葛玥低下头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两只莹白剔透的玉佩,岁月穿梭而过,顿时就将他的身影钉在了原地。
“诸葛玥,我原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的。”
楚乔温和的笑起来,眼睛弯起,却有点点泪光闪烁在其中,嘴唇微微轻颤:“我以为我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偿还你的恩情了。”
黑夜浓郁,诸葛玥的背影显得如此沉重,逼得人透不过气来,他的双眼直直的望着她,一双瞳仁黑的深不可测,他不说话,就那么直直的望着,像是要穿透她看到别处。
突然,诸葛玥沉重的叹了口气,伸出双臂揽住她的肩,静静的说:“谁要你还了?”
楚乔的眼泪就那样落下来,她顺从的依偎在他的怀里,很多莫名的感动萦绕在心间。她贴在他的胸口上,他的身上隐约浮动着熟悉的香气,温润的暖意蔓延了全身,她静静的闭上眼睛,夜风吹拂在他们身上,远处是喜气洋洋的人群,生平第一次,觉得那些喜悦竟然离自己这样近,近到咫尺,呼吸之间,就能触碰到喜悦的味道。
“诸葛玥,”楚乔突然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的对着他扬起嘴角,笑着说道:“活着真好。”
诸葛玥听得心中一痛,可是这个世上可能再也没有其他人能比他们更加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了,他温柔的垂下头吻在她的脸侧,喃喃的重复道:“是啊,活着真好。”
处一片琉璃灯火,贤阳城的新年近了,这个新年,一切都是新的了。
日子似乎是偷来的。
没人的时候,楚乔总是会不时的走神,她静静的看着太阳东升又西落,夜晚一次次的降临,新年来了,新年又去了,时间从指间悄悄的流淌而去,甚至看得到涌动的脉络,像是清澈的水。
开始时的激动渐渐退却了,生活重新开始转动,她看着天空,鸟儿扑朔朔的由北飞来,翅膀穿梭过高远的天空,蜿蜒的滑过或青或白的痕迹,她想,它们大概是回家去了吧。
她住进了诸葛玥于贤阳的别院,没有什么借口和理由,诸葛玥只是问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过年,她想了想,就答应了。
这真是很朴素的一个新年。
没有奢靡的宫廷歌舞,没有婉转的伶人长调,没有锦绣的珍馐美食,可是却有一份难得的安静,一份心里的真正平和。
这几天她和诸葛玥去了很多地方,走过幽长冷寂的小巷子,走过古老破旧的矮庙宇,吃过街边的小吃,一起进了人挤人的庙会,还在新年的晚上一起放了很长时间的炮竹。
那些炮竹声噼啪作响,就像是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满眼的烟火灯火,
一种久违了的快乐静静的将她包围,周遭灯火阑珊,他站在人前,为她挡住拥挤的人潮,偶尔会皱着眉回头来呵斥她,像是一个别扭的孩子。
烟火在他头顶的天空绽放,姹紫嫣红的,余光映照在他的脸颊上,很漂亮。
是的,是很漂亮。
楚乔词穷的想不出别的形容词来形容她所看到的一切,她似乎突然被风从战场卷入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看到了和煦的阳光,温暖的湖水,快乐的人群,还有卸去了一切挣扎和防备的诸葛玥,这个曾经对着她横眉竖目,对着她拔刀相向,对着她屡施援手,为了她险赴黄泉的男人,他此刻活着站在她的面前,皱着眉训斥她像个土包子,她突然觉得,时间是她从老天那里偷来的,每一秒,都是那么的珍贵。
世界都是火树银花的,她的眼睛,却只装得下一个人。
像是深沉的海水,在冰封之后从心底涌出来,温暖着她冷却的四肢和麻木的大脑。
生命在绝路开出了绚烂的花朵,五彩缤纷的开在腐朽的树木上,她站在黄泉的彼岸遥遥的看着,她想,或许,那就是一种叫做新生的东西。
虽然,即便是眼睁睁的看着,也觉得离得那么远。
房门半敞,他站在院子里,蓝紫色的衣衫上绣着大朵锦绣的金锦花,月亮的光华照在他的身上,有明晃晃的光华。
他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许久都没有开口。
月色有些凄迷,隔了几条街的广场上还有热闹的锣鼓声不断的传来,乒乒乓乓,那么喜庆,即便看不见,楚乔还是可以想象的出那些普通百姓们开心舞蹈的样子。
时间好似过了很久,却又好像只过了短短的一瞬,他开口说道:“睡觉去吧。”
楚乔点了点头,很平静的微微一笑:“你也是。”
房门一点点关上,连带着将外面的月光也阻挡在外,一道、一线、一丝,终于,归于黑暗。
她站在门口,手指按着门扉,外面的人久久的没有离去,风有些凉,呜呜的吹,窗外树影晃动,狰狞的在窗子上投下摇曳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