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金吾宫城门前,柳阁老当着詹子瑜的车驾前怒斥詹氏兄妹是乱臣贼子祸乱朝纲,还说当日先皇于柔福殿被刺一事疑窦重重,乃是出自詹氏兄妹之手,詹子瑜詹子茗谋刺先帝,齐罪当诛。随后在一头撞死在詹子瑜护卫的刀尖上,死前大呼李策的王号,血溅三尺,当场而亡。
詹子瑜当时就坐在马车里,从头到尾都没露面出一声,直到柳阁老的尸体被抬走,他才施施然下了车,并甩下三百两金珠的银票,给前来收尸的柳家子侄,要他们安葬老父。
楚乔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吃饭,平安将这件事情小心的告诉她,她的手微微一滞,勺里的莲子汤洒出半盏,静静的沉思许久。
柳阁老一事在大唐传开之后,引起了一波不小的乱潮,各地学子齐聚唐京,激愤的学子们书写了上万篇文章,通过有门路的人传进朝野,要求尚理院、三司府、和军部严惩杀人凶手,还大唐朝野一个清明。
然而两天之后,詹子瑜就派出中央军对学子们展开严酷的镇压,一时间,尚理院天牢内人满为患,盛满了激愤的声音。尚理院的院判愁眉苦脸的去问詹子瑜,年轻的摄政王峨眉高冠,淡淡的撇下一句:“城郊黄泉坡不是还有地方吗?”
满头白发的三朝院判顿时浑身一凉,城郊黄泉坡是乱葬岗,摄政王如此说,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当天下午,尚理院牢房不慎着火,烧了大半边的牢室,里面的犯人死伤大半,一具具年轻的尸体被胡乱抛诸黄泉坡,连副棺木都没有,就那么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成为豺狼虎豹果腹的宵夜。而尚理院不过是交出了两个喝酒渎职的牢头,就敷衍了事了。
九月二十七,大风,秋深。
今日的早朝和平日略有不同,完全是由摄政王詹子瑜统理,垂帘之后也只有詹子茗一人。御医说皇帝受了风寒,今日不能上朝,太后也在照顾皇帝,是以今日的早朝完全由太妃主持。
还没等群臣有什么反应,内侍就由殿后抬上一座金碧辉煌的宝座来,上刻九尾明黄蟒龙,乍一看去,与蟠龙王座几乎一模一样。
传旨内侍上前对詹子瑜歌功颂德一番,然后拿出皇帝的圣旨,说此座乃是皇帝亲自命人所造,怜惜詹子瑜病体,以后上朝可坐于其上。并且将金吾宫内凌霄殿赠与摄政王,免其受日日奔波之苦。
詹子瑜推脱一番,最后在众人的劝诫下无奈坐下,群臣拜服其下,仰头看去,只觉那摄政王位几乎和皇位比肩,金光璀璨刺目至极。
当天晚上,楚乔放下传讯的书简之后,深深的吐了口气,对着铁由说道:“回宫去看好皇帝,就近了。”
三日后的晚上,一声巨大的喧嚣突然自金吾宫内传来,所有醒着或是熟睡中的人都被惊动,高官和百姓们相继奔出房门,站在各家的院落里,仰头向着声音的发源处望去。只见金吾宫的方向一片灯火辉煌,红影弥漫,似乎是哪里着了大火,而且喊杀声不断,凄厉入耳,恍若鬼哭。
一夕间,所有人都被惊得面如土色。胆小的男人搂着妻儿急忙跑进屋子里,将门窗死死的关紧,生怕遭受池鱼之殃。唯有一些朝野高官震惊的望着宫门,喃喃念道:“怕是又要变天了。”
三更时分,宫门被攻开,陆允溪衣袍上全是鲜血,持剑冲出来,身后跟着三千彪悍狼兵,对着泰安门前的楚乔沉声说道:“姑娘,已经攻下凌霄殿。”
漆黑的天幕下,楚乔一身玄色长袍,上绣金笔青鸾,面如白玉,秀丽凌睿,身后是黑压压的一万秀丽军战士,贺萧面色冷静,端坐在战马上,紧紧的护卫在她的身侧。白底红云旗招扬在众人的头上,夜黑风高,阴云密布,无星无月,血红的火把映照在楚乔的脸上,像是一柄冷厉的剑,看不到丝毫表情。
“进宫。”
淡淡的声音冷冽的响起,像是刀子滑过磨砂,尖锐的刺进了众人的耳膜。
大风吹来,刮起楚乔翻飞的衣角,她扬起尖瘦的下巴,双眼微微眯起,双脚轻击马腹,驱马就进入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巍峨宫廷。
凌霄殿最后一名侍卫倒下的时候,西殿的大火已被扑灭,杜平安带着一众士兵奔上前来,年轻的孩子眼中闪烁着坚韧的光芒,好似一夕间就已长大。
上万名侍卫站在楚乔的身后,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半面天空,映照着一地狼藉的尸首。
楚乔策马一路登上白玉石阶,平日宫人都不敢抬头正视的摄政王宫门牌匾被人摔在地上,马蹄践踏上去,发出声声破碎的声响。
一名善于察言观色的宫廷内侍急忙跑上前来,跪在地上高声说恭迎大将军下马。楚乔冷眼看了他一眼,随即竟真的踩着他的背脊下了马,一步步的走向那座威严的宫门。
宫门霍然洞开,带着檀香味道的冷风迎面而来,呼的一声吹起楚乔的玄色披风,腰侧的佩剑如同森冷的冰,寒意刺入心底的极深处。空荡冷寂的大殿上,詹子瑜一人独坐,依稀间仿若仍旧是多年前的江水船头,青衣男子独坐于木质轮椅之上,面对着滔滔江水,笼着一汪清月,眼神清寒若山泉,声音醇厚的静问:“谁在那边?”
风入雕窗,吹落一张明黄浅龙纹的宣纸,竟是皇帝草拟圣旨的御用之物。
楚乔步入大殿,脚踩过那张圣旨,眼神淡漠的看着幽深层幔里的暗影,静静说道:“我来取你的命。”
詹子瑜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说道:“想不到会是你。”
“我也想不到再次与你见面会是此情此景,你以一介落魄之身,五年之间爬上如此高位,已是不易。”
楚乔平静的说道,表情平静,看不出半点波澜。
詹子瑜笑道:“你这话可是在宽慰我?也不错,能被名满天下的秀丽将军称赞一句,也属不易。”
楚乔淡淡道:“你还有何心愿未了?”
一丝落寞突然滑过詹子瑜的面孔,他微微蹙眉,随后似是很不甘心的说道:“没将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卞唐贵族们杀光杀净,总是心有不甘。”
詹子喻笑道:“楚将军,为何李家可以坐这江山,我就不可以?这天下当初不也是李家从前朝手上夺来的吗?为什么他们就是天下正统,我就是乱臣贼子?”
詹子瑜眉目间隐现一二丝峥嵘之色,他微微仰头,看着高高的屋顶,不无枭雄之色的淡淡道:“况且,李家欠我的,我拿回来,又有什么错?”
楚乔不为所动,语调平静的说道:“那是你们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
她缓缓上前,脚步如同漏液更鼓,带着回音一声声响彻大殿四壁。
“你害死了我珍视的人,我就要杀你报仇。”
锋利的宝剑一寸寸的拔出剑鞘,冷冽的光闪烁着月夜的寒芒,像是一汪璀璨的星火,冷冷的照射在脸上,画过一条白亮的光影。
“你还有何话说?”
“放了我妹妹,她只是一个女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楚乔看着他,久久不语,心底一丝酸涩缓缓升腾,外面的风从极远处吹来,吹动两人的衣摆,像是一汪玄色的徽墨。
“对不起,我做不到。”
一捧血突然喷射而出,溅在楚乔玄墨色的衣襟上,迅速的渗透进去,凝成一团暗影。
楚乔弯腰捡起地上的人头,男人墨发梳的的一丝不苟,脸白如玉,眉目温和,仿若只是睡着了一样,只是断颈处鲜血淋漓,一片狰狞。
“噗”的一声,楚乔将人头一把扔进一名侍卫的怀里,沉声说道:“将人头挂到宫门上去,给攻门的中央军看看。”
说罢,就走出凌霄殿,翻身利落的上了马,对着左右说道:“去柔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