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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番外篇【燕红】梨花(3)
    天还没黑,文媛就忙碌起来,为她搭配衣衫,为她梳妆打扮,厨房里的下人知道皇上还来吃饭,也卯足了劲准备了起来。她虽然不愿这样,可是难得见她们这样高兴,也就没有反对。

    然而天色越来越暗,早已过了晚膳的时辰,还是没见他来。

    所有的下人都在暗暗着急,文媛派得力的下人出去打听消息,自己则一遍一遍的安慰着纳兰。

    纳兰心下却渐渐了然,然而也不觉得如何伤心,只是觉得有些空旷。玉树说的对,东南殿太大了,总是显得冷清。

    不一会,燕洵身边的小太监跑来传话,说是西北美林关传来紧急军情,皇上今晚在军议处和几位大人议政,就不过来了。

    那一刻,纳兰几乎能清楚的听见整个大殿传出来的叹息声,她面色从容的和那名传话太监对答,打了赏。对文媛说:“好了,摆膳吧。”

    文媛一愣:“啊?”

    纳兰失笑道:“用膳啊,皇上不来了,难道本宫就不用吃饭了?”

    文媛这才醒悟,连忙带着失魂落魄的下人们传膳。

    纳兰自己一个人,吃了二十多道菜,她今天的胃口似乎格外好,精神也好,吃了很久,才叫下人上了汤。

    随后三天,燕洵一直忙于军事,靖安王妃赵淳儿当年战败之后退入南疆,纵然遭到诸葛玥的几番围剿,仍旧侥幸逃了去,而诸葛玥碍着赵彻的情面,见她不再攻打卞唐,也没有赶尽杀绝。可是近期,西北却有消息传来,说靖安王妃的人马和关外犬戎人走动频繁,恐怕有变。

    一时间,各种情报火速传往京城,大燕朝廷顿时紧张了起来。

    这三天,纳兰的病情几次反复,东南殿愁云惨淡,一片冷寂。

    这天晚上,已经三日不曾下榻的纳兰突然坐起身来,要文媛将她那只放在柜子里的锦盒拿来。

    文媛本来想劝她不要操劳心神,可是见她神色坚定,也不敢再说什么。

    一只香檀色的锦盒,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并不沉,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贵重的东西,竟然并排上了三把锁。

    文媛用帕子弹去盒子表面的灰尘,不由得咳嗽了起来,只见那灰已经积得很厚了,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纳兰接过盒子,默默的看了一会,然后从枕头下面拿起三只钥匙,将盒子打开。

    文媛伸长了脖子,只见盒子里装着的竟是厚厚的一摞书信,有很多信纸已经泛黄,看起来年代十分久远。她不由得有些失望,纳闷的皱起眉来。

    “文媛,去拿一只火盆进来。”

    “娘娘,你要火盆做什么啊?”

    纳兰指着那些书信,说道:“烧了这些。”

    “啊?烧了?”文媛一愣,虽然她不知道这些信是什么人写的,但是只看皇后放的地方,就知道定是十分重要,忙问道:“为什么呀娘娘?为什么要烧掉?”

    纳兰若有所思,轻轻道:“不烧掉,还留给别人伤心愧疚吗?”

    文媛显然没有听懂,可是却乖乖听话的走了出去,不一会,就拿进来一只火盆,炭火劈啪作响,暖意融融。

    “文媛,你先出去吧。”

    文媛点了点头:“是,娘娘有事就叫奴婢。”

    殿门被关上,大殿里又安静了下来。纳兰拿起那厚厚的一摞书信,苍白的手指摩挲着那些不知道已被她看过了多少遍的信纸,目光渐渐柔和了起来。

    是的,姑姑说的对,她是个胆小鬼。

    什么长公主的尊严,什么怀宋的国体,什么纳兰的姓氏,全都是假的,全都是自欺欺人的。她只是害怕,只是没有胆量,只是不敢跨出那一步。

    他不知道一切,那么当她看到他怀念玄墨,看到他对玉树、对永儿多加照料,她就会觉得甜蜜,就会觉得他还是重视自己这个义弟的,就会知道自己在他心中还有有地位的。

    可是一旦他知道一切之后,却并未爱上她,那叫她情何以堪?

    她害怕,她没有勇气,她害怕一切挑明之后他也只是微微震惊,却无法回应她所期盼的感情。她害怕自己孤注一掷之后,却还是无法同他心底的那个人一较长短。她害怕真相摆在面前之后,她还是注定是失败的那一个,却连继续幻想继续做梦的权利都没有,最起码现在,她还可以骗自己说,自己和那个人,是一样重要的。

    看吧,她就是这样懦弱的一个人,明知道是自欺欺人,却还要顽固的坚持着。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她的爱情,就是一棵不结果子的树,她害怕秋天来临的那一刻,所以就固执的留在春夏,这样,就不用去面对那惨淡的结局了。

    她拿起一张泛黄的信纸,墨迹淋淋,她的手高高举起,指尖苍白纤细。信纸放的久了,已经又薄又脆,发出清脆的声音,突然,纳兰轻轻的松开了手,信纸滑落,火盆里的火舌顿时扬起,一下将那张她珍视了很多很多年的书信吞没,转瞬之间,就化作飞灰。

    当年派玄墨去东南,她并不是想害死他,也并不是想要夺他的兵权。

    当时怀宋积弱,各方军队蠢蠢欲动,她有意借燕北之力挽救纳兰氏挽救怀宋百姓于万一,可是朝野上那些对江山有意和愚忠的朝臣却不肯答应。那个时候,谁将国家献出去,谁就是叛国的逆臣,谁就会遗臭万年,永世不得翻身,她只是不想让数代忠贞的玄王府替她背上这个骂名,才将他远远的调离中央。并且害怕他手下的亲兵会有所鼓噪,若是部下群起进言,就算玄墨不肯答应,将来燕洵主政,燕北的大臣也会为玄墨罗织罪名,所以她才调走他的部下,让他去统领和他完全不相干的东南海军衙门。

    然而,她千算万算,没料到东南贼寇会趁怀宋内乱而联合起来攻打东南衙门,也没想到玄墨以堂堂亲王之尊,会亲自披甲上阵,冲锋杀敌。

    算来,她会有今日,也是报应。

    她从政多年,手上染血无数,一道圣旨,便是千万颗人头落地。从来落子无悔,她明白,她全都明白。

    所以,当她看出来他每月都在算着日子来她的宫殿之后,她就突然明白了,他不想要她为他生下孩子。

    纵然她曾经答应过怀宋朝野,定会保住宋臣的地位,但是在这件事上,她却不愿再去勉强,也不愿将他们的一切,都烙上政治的标签。

    这,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一次任性。

    以后的每次临幸之后,她都会吞下苦药,将一切他所担忧的扼杀掉。直到后来,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而如今,他已是两年未在东南殿过夜了。

    她这一生,所求的都如指尖流沙,越是想要握紧,越是逝于掌心,如今,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火舌蔓延,一封封书信被烈焰吞没,大火烧掉了他们相识的最后凭证,一点一点,连同她这支离破碎的人生,一同付之一炬。

    有的爱是甜蜜,有的爱却是背负,她自己辜负了玄墨,一生愧疚,如今,她就要死了,又何必让他知道一切,然后一生愧疚与她?

    他这一生,已经足够苦了,她又何必在累累伤口上,再洒上一把盐?

    烧吧,都烧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