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阳当然是要去的。
张贺在回去之后也是下了心思,联系上了王鹤松,王鹤松是名导中比较圆滑的一位,向来不会和投资人过不去,他手上刚好有一部军旅的缉毒片在拍摄,听张贺一提,就立刻要顾阳来试镜。
说是试镜,其实只要顾阳去了,角色就是内定了。戏份不少,形象正面,张贺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他想着,娱乐圈向来青衣小生泾渭分明,顾阳既然只想演戏,不走小生的那一套,那就不必去演粗制滥造的电视剧攒人气,干脆先在名导的电影里露露脸,打入电影圈,磨练一下演技,以后再想出演大制作就容易。电影的逼格总是比电视剧高一些,要是顾阳能好好演,再拿几个奖,就不得了了。
张贺当天就来接顾阳去试镜,试镜地点在王鹤松自己的摄影棚里,到的时候已经杂七杂八来了不少人,王鹤松在和人说话,笑呵呵的,看到张贺来了,就热情地迎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顾阳。
顾阳长的纤细,端丽,甚至带一点女气,头发又留长了,眨眼一看还误认是个好看的小姑娘。一照面,王鹤松还没说什么,他身后的宋编剧心中可是一个咯噔,长相漂亮的小鲜肉在电影里打酱油的事情屡见不鲜,但也要分场合剧目。这部电影可是正儿八经的特种兵电影,选中的几个主角都是身材健美的肌肉派,冷不丁来一个顾阳这样的乖乖牌,身上肉没二两,穿上军装估计都掩不住脂粉气,实在画风有点不对啊。
张贺笑呵呵地对王鹤松道:“王导好——这是顾阳,我带他来给您看一看。”
顾阳笑着说:“王导好,我是顾阳。”
王鹤松也笑眯眯的应了,上下打量了顾阳一番,他和编剧不一样,知道顾阳的来头大,一开始就不答应他来还好,答应了又说不行可真是要得罪人的,所以他一早就做好准备,使劲儿找顾阳身上的优点。如今见了真人,倒也没多失望,反而松了口气——脸小,上镜,眼睛大,眼神清明,普通话也标准,看上去也是个懂事的,这就比预料中的好多了。
他心一定,就笑呵呵地对顾阳说:“小顾啊,一看就是个好苗子,来,我们去里面试几场戏。”
此言一出,摄影棚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顾阳身上,宋编剧心里一个咯噔,顾不得场合,抢先道:“房间里面没打扫,乱得很,不如就在这里试,还有摄影机呢。”
他一说话,就感到张贺如刀一样的目光戳了过来,进房间试镜和在大庭广众之下试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私下有什么问题也就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在人多的场合,被那么多眼睛注视,每一个微小的错误都会被完全的放大,而且顾阳还没有对着摄影机演过戏,很多新人第一次上镜就会很紧张,从而丑态百出。宋编剧这样做,也是打着叫顾阳知难而退的主意。
王鹤松笑了笑,倒也没有坚持,对顾阳道:“那小顾就在这里试吧,挑一段演就好。大胆一点,没有关系。”
他都发话了,张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再冷冷看了宋编剧一眼,拿了剧本走到顾阳旁边窃窃私语。在顾阳看剧本的时间里,摄影棚已经产生了一些低低的议论声。
关系户在哪里都是被看轻一等的,不过娱乐圈里这事儿屡见不鲜,人们一看顾阳是被张贺带来的,就知道他后台硬,也不敢说什么太过分的话,就是等着他演戏,想看一看笑话。
顾阳看了大概十分钟的剧本,对王鹤松道:“王导,我准备好了。”
时间这么短,王鹤松有点惊讶,不过他还是没说什么,笑道:“那好,开始吧。”
顾阳点点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中央,摄像镜头也在宋编剧的授意下对准了他。
顾阳已经换上了一身破旧的军服,沾满灰尘,硝烟味浓,军装大了一码,松松垮垮地露出他白皙的手臂。
这部叫《渭河战》的电影是一部缉毒片,讲的是一队特种兵与一群毒贩在渭河一带斗智斗勇的故事,剧情一波三折,真相扑朔迷离。顾阳所演的角色公孙瑜是特种兵里年纪最小的一位,是他们安排在毒贩身边的情报员,一路不断为特种兵特供情报,最后被毒贩发现,一枪打死在渭河边,是一个有勇有谋的悲剧角色。
顾阳对着镜头,说了他的第一句台词:“你来了。”
王鹤松和宋编剧的眉头同时一挑。
这一挑,是因为他们知道了顾阳选择的是哪一场戏,那是公孙瑜唯一的一场独角戏。
王鹤松之所以如此大胆地启用顾阳这个新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公孙瑜的很多戏份都是多人戏,是有另一名演员出场的,两个人的戏,难度远远小于独角戏,只要一方演技纯熟,另一方就算差一点也能演下去。王鹤松当时就准备好,只要顾阳不是真正的榆木烂泥,他就要和他对戏的演员带上一带,总能圆过去。
可他没有想到,顾阳一挑就挑中了唯一一场独角戏,这是偶然还是刻意?
这场戏,是公孙瑜心里的一场复杂挣扎,他知道他的身份已经被毒贩觉察,可能马上就要被灭口,而同伴也与他失去了联系,他站在毒贩关押他的房间里,看着窗外,想象着同伴会突然出现,打破牢笼救他出去。
剧本里的公孙瑜,也不过十八岁,还是个孩子。
顾阳睁着眼,直视着镜头,摄像头完美地照出了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他的双唇轻张,脸色带着一点淡淡的惘然,双眼望着那根本不存在的窗外,说:“你来啦。”
在场的人都知道,那个你,是公孙瑜的上级王石,这次缉毒行动的队长,是公孙瑜亦师亦父的存在。
顾阳摇摇头,他的动作很轻,像是觉得有些好笑一样,他的脸上也确确实实流露出了一点笑意,像是在自嘲,又像是真的觉得好笑。
“你怎么会来。”他自言自语地说,眼里的火光像是燃起又熄灭:“你怎么会来呢?”
这时,他的双眼忽然凝固了,一种狂喜出现在他的脸上,他骤然望向窗外,那里传来了动静!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窗前,低声喊着王石的名字,可很快,他眼中的火苗熄灭了——那是一只猫,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跑走了。
顾阳僵立了片刻,慢慢跪到地上,头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像是风中残存的烛光,下一秒就要灭。
他一只手捂住了脸,指缝里流泻出一串低沉的,不连贯的笑声,他低低的说:“我早该想到……”
我早该想到,我会死在这里,一个人。
他松开了手,露出的眼眶已经红了,一滴眼泪从左眼滚下,滴落在地上。明明在流泪,可他的表情又偏偏是笑着的,像是真的很高兴一样地讲:“我呀,早该想到,没什么好后悔的……”
顾阳的表演结束了。
摄影棚里安静的很,顾阳的表演时间不是很长,总共只有两分钟左右,可他让在场的人都感到了一种时间凝滞的压迫与沉重,好像真的就有那么一个孩子,在他们的面前走向毁灭。
宋编剧已经说不出话了,王鹤松的眼睛亮的惊人,他走到顾阳身边,更加热情地问他:“你学了多久演戏?你是谁教的?我和你说……”
他这一说话,人们这才恢复了正常,窃窃私语又开始响起,但这一次,又和之前截然不同。
顾阳的演技固然还很青涩,但他的身上有一种灵气,一种能让观众集中注意力的东西。这种东西,从他的眼睛和说话的语调里流露出来。在遇到顾阳以前,王鹤松从未想过,有演员能把台词说得如此缠绵悱恻,好像每一句话都是一首有故事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