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汉军大营当中,属于敢死营的营地里面,一片祥和宁静。没错,任何一个看到敢死营在战场上疯狂表现,那如疯魔般的身姿的人,再看看现在的敢死营营地,以及营地的氛围,都会觉得自己的眼睛瞎了。
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士兵驻扎的营地,就连现在在营地当中空地上的敢死营士兵,都是一幅懒散的样子。如果将手中的兵器放下,那么他们大概在极其宁静的村落当中,都可以占据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唰唰唰。”营地中回荡着刺耳的声响,那是坚硬物品和另一个坚硬物品时所摩擦才能够发出的时而尖锐,时而低沉的响声。
大营里面的敢死营士兵对于这声音没有任何的抵触,该喝酒的喝酒,躺在稻草堆上睡觉的睡觉,谁也没有被这声音给影响到。反正就是雷打不动,就算是主帅卢植来了,也不能让他们放下手头的“大事”,更何况只是一点声音。
力千军正在磨刀,赤裸着上身的他,身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上次所受的伤被布带包扎着,只透出草药沁出的印记。他的一手按在刀刃的前端,一手握住刀柄,不断的前后移动着自己的这把长刀,让刀刃与磨刀石接触,一次又一次的摩擦。他做得十分的认真,时不时的举刀,借着太阳的光线细细观察着刀刃,还用手指去触摸,一但有不满意,就继续这枯燥的磨刀的动作。
浅绿色的磨刀石上面,已经出现了一条下线的痕迹,这是长刀的刃口不断与磨刀石表面摩擦所遗留下来的。同时,在这条痕迹中,还有着赤红的印记,这却是长刀遗留下来的。当鲜血干涸后,附着在长刀上面,再被一磨,就沾染在了磨刀石上面。
每一次战斗结束之后,力千军都会磨刀,这习惯已经深入到了他的骨髓里面。刀不磨不行,正如人一样,力千军只要一天没有练刀,手就会生疏,刀一天没有磨,就会钝。而这两者,关乎生命。
一次一次的磨刀,力千军的内心已经陷入可一种波澜不惊的状态当中,从他的眸子当中望出去,可以清晰的看到刀刃所反射出来的寒芒。他的五官轮廓,从一个模糊的影子,逐渐的清晰,最终完全映照在刀刃上头。
一把刀,杀人杀得多了,就成了凶刀。一把刀,杀人杀多得多了,也没有任何裂痕出现,也不断,就称得上是宝刀。他在磨刀,在一次次的战斗当中,一次次的磨刀的过程里面,磨砺着这把长刀。同时被一起磨砺的,还有他这个人本身。
心中的一切念头都在磨刀过程中被磨得消失,力千军整个人身上焕发出一种无比尖锐的锋芒出来,其他的敢死营士兵只要一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一把刀。他心中有刀,那么自然而然的,人就是一把刀,这也是力千军能够走到现在,许多次身受重伤,却不死的原因。
那就是,他从来不把自己当作人,而是一把刀!
“呼呼……”
“唰唰……”
力千军的呼吸已经进入到一种奇特的韵律当中,和磨刀时所发出的声音一同起伏,无比的契合。
在距离力千军磨刀不远处的地方,云水狂澜站着,不断的甩动着手臂,一只只飞刀从他的手中被抛出,用着极快的速度直射向远处的稻草人。“咄咄咄”,这些飞刀全部准确的射在了稻草人胸口处的一块木板上面,直直的钉在上头,入木三分。
不用怀疑这些飞刀射中人的时侯会造成怎样的伤害,在前一次的战斗当中,云水就用他的飞刀杀死了许多黄巾军士兵,也同样用飞刀救下了不少的敢死营士兵。只不过还不够,他依旧觉得不够,因此还在抓紧每一刻练习着。
他必须要做到手随眼动,眼随心动的地步,只要这样,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才能够洞察整个战场的走势,注意到身旁的所有人。每多杀死一名黄巾军士兵,就能够让己方一名士兵减少压力,关键时候的一支小小的飞刀,也能够救人一命。
或许他的飞刀在别人看来已经不可思议,但在自己的眼中,却是始终都不够的。云水狂澜所无法割舍得了的,就是他被其他士兵牢牢护在身后的悸动,他们都说因为自己能够救其一命,才会将他护住。可是他们所失去的,是生命啊!
他可以救人,可是,救人的速度,却远远赶不上死人的速度。这是云水狂澜所无法接受的,如果,如果还能再快一点的话!
一支飞刀以更快的速度被他射出,正中木板的最中心点,又穿透了木板,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洞。
手朝着腰间的腰带摸去,扣带里面,全部空空如也,飞刀已经全部被他给射了出去。云水狂澜转头看向不断磨刀,还没有停止下来的力千军,抬起脚来朝他走了过去。
他站在力千军的身旁,开口道:“这样下去不行。”
“今夜的攻城,肯定还是由我们打头阵,就算营中有补充了士兵,也必然是苦战。之前的对战骑兵,死伤过半,可是对于我们来说已经算是胜利,即使是惨胜,但也是胜利。”
云水狂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不是没有看过广宗城的城墙,如果说步战他们敢于与天下任何一支强军对垒的话。那么攻城,就是敢死营的软肋了,因为面前所矗立的,阻隔在他们与敌人当中的,是一道城墙。还有箭雨,滚木,落石,滚油等等守城利器。
这不是刀对刀的战斗,在这种战斗下面,最困难的也不过是被围杀,可最起码,在所能触及的地方,还能够对造成伤害!攻城不同,可能你连对方的衣角都不能够摸到,就连对方的面容都不能够看一个真切,就死了!攻城之残酷,云水狂澜已经见识过一次了,如果不是只是试探的话,只怕是死了五六千名士兵,连城头都不能够到达。
三千敢死营士兵,又能够在这样的攻城当中剩下多少?
“但是攻城,能够胜利么?”
力千军磨刀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前方,营中空地上矗立的敢死营营旗。营旗随风扬动着,在上面又新添上了一道缺口,那是在前一次与黄巾骑兵战斗时所留下的。上面不仅新添缺口,也多可不少的污秽,有敢死营士兵的鲜血,也有敌人的鲜血。
“你怕了?”力千军淡淡的说道。
“对,我怕了。我怕我们全死了!”云水狂澜没有一点犹豫,承认了自己的害怕。
“死?你知道么,对于我们来说,每一场战斗只有两种结果,胜利,亦或者死亡。这么久了,你还没有领悟到么?就算是全死了,那便是战败,对于敢死营来说,战败比死亡更加的可怕,宁愿死亡。”
“而且你看看他们,他们谁不怕死?但是只要死得有价值,那么死就算不得什么了,因为所能够拿出来的,大概就只能去搏命!用命相搏,博取金钱,博取军功,博取那一些他们在正常环境下所需要用几年,十几年,甚至一辈子都无非触及得到的东西。”
力千军回头,直视云水狂澜的眼睛,所带有的审视的目光,让云水狂澜的心猛的揪紧了。因为,力千军说得没有错。
“在进入这里的时候,抱着这种心思的时候,对于死,都有觉悟了。”力千军早就看穿了一切,用着自己特有的漠然。
就连上一次卢植的小动作他也能察觉得到,但这,本是他们身为士兵的宿命。只要抚恤能够按照一开始所说的发放,没有一丝克扣,那么力千军就不会有任何的怨言。但是只要有一点对不起那些战死的敢死营士兵,那么力千军就会用自己的方式,向着那欠债的人去讨还。
“好好休息。不要让情绪影响到你,晚上还有一场大战。如果真的想要让他们活下来,那么你就要发挥出更强的实力。”
“放心。”力千军又低头下去磨刀,脸色没有一丝变化,即使知道晚上有着一场苦战,他也不曾有担忧恐惧的情绪。“我依旧会是领军的那一个,就算是死,大概也是我先死吧。哈哈哈。”
力千军说了一个十分冷的冷笑话,并没有让人有想笑的冲动,冷却是冷入骨髓的。
整个汉军大营里面,一如往常。士兵们该训练的训练,该巡逻的巡逻,对于夜晚,在脑海当中也只是今晚又由那只军队去袭扰广宗城罢了。也只有那些领军的武将,以及中高层的军官,还有直属精锐军队,才知道今晚三更要攻城的命令。
普通的士兵,则是要到入夜时分,才会被通知到。这却是在昨夜的那一场营中各处燃烧起来的火之后所临时决定的,为的就是怕普通士兵被抓捕审问,从而供出攻城的具体时间。
广宗城中,城墙上的驻守武将,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至于赵弘,现在则从张角居住之地走出来,一脸的兴奋与迫切。他的手中,拿着调兵的令牌,匆匆坐上战马,朝着广宗城内的驻军之地疾驰过去。
他之前在城墙上所想的,就是不能够一直这么被动下去,任汉军牵着鼻子走。不然就会往泥潭当中继续陷落,直到深陷到不可自拔的地步,到那个时候,就已经晚了。他们必须要打汉军一个措手不及,至少不能够没有一丁点表示,至于这出兵的时间,就在白天!
这一点是已经由众人商议过的,不是夜间,而是白天!别看黑夜似乎能够提供额外的掩护,能够让士兵隐藏在其中,可是对于汉军没有用,因为到了黑夜,他们相对应的防御,也会提升到一个让你无功而返的地步。就是你去突袭,可能也会被其设下埋伏,反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赵弘在多次与广宗汉军的交手当中所看到的,每一次都是血的教训。也让他现在在面对汉军的时候,总会将事情往最坏的地方去猜想,更加的小心谨慎。
白天就不同了,正是因为白天,才不会有人想到他们会选择这个时候出城。他们也不是为了突袭汉军,只是因为该打这一场,需要一场胜利,来将逐渐低迷的士气提振起来。同时,城外汉军形成的封锁,能摧毁多少就摧毁多少,至少要让汉军不能够肆意妄为!
半个时辰后,军队已经在广宗的北城门处集结完毕。除了一千骑兵外,其他的九千士兵,全部都是步兵。因为汉军在城外的封锁,还有壕沟的存在,所以骑兵并没有多大的作用,否则骑兵的人数还会上升。
骑乘在战马上头,赵弘缓视着面前的士兵,沉声说道:“我知道,这一段日子以来,黄巾军败了太多次!有太多的兄弟,死在汉军的手上,乃至于你们甚至怀疑黄天,疑惑会不会有那一天的到来!”
“但是,这一切,都是考验,是黄天,大贤良师对于我们的考验!你们总会知道,那些死去的兄弟的血不会白流,他们所流出的鲜血,将会成为黄天当中一抹鲜艳的颜色!”
“现在!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赵弘的手举了起来,长枪的枪尖指着天空,猩红的一抹缨羽随风飘扬。
“不要呐喊,请将你们所有的气力,贯注在手臂上吧!用手中的兵器,将你心中沉郁多时的怒气发泄出来,向腐朽的苍天之下的汉军士兵发起攻击,让他们随着一同腐朽!直至成为我们脚下的肉泥,成为黄天崛起的养分!”
一只只手臂,举了起来,肌肉经络震荡时的脆响声此起彼伏。各色的兵器,在阳光的照耀下面反射出的光芒,更是夺目刺眼,那森寒,将阳光中本该有的温暖,都给完全的盖落。
他们没有发出声音,许多想要呐喊的士兵,只是张大着嘴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从中漏出。只是眼中跳动的火焰,灼热无比,似乎他们随时都可能燃烧起来!这种温度,足够使他们在自己燃烧的时候,与敌人同归于尽!
因为这是狂热!对于信仰的狂热!用自己的鲜血,敌人的鲜血,来证明……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