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一会儿,听着两人叙叙的说着话远去。
他们相处得这么好,只是三日,他们相处得这样和谐,郎情妾意。
那沈小姐还真是贤惠,大雪天的来给他送衣服,而且人很有分寸,即使受宠,也不会像叶芙一样人前人后的叫他“阔……”
她的声音很好听,又清脆又娇媚。
她的语气很惹人怜爱,淡淡的羞涩,恰到好处,丝毫不会给人恃宠而骄的感觉。
……
看来她真的如传闻一般是个不可多得的贤淑女子呢!
月儿是他最信得过的手下,他让月儿一直跟着她……看来他果然很宝贝她。
就出来一会儿还怕她冷到了,遇到贼了……
她极力的不去理会心头的那份酸涩,甩了甩头,管他呢,反正我都要走了。
她这才想起被自己埋在雪中的小虎,赶紧小心翼翼的跑过去,将他身上的雪扫干净,又拽着他的衣服,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他挪进了屋子。
大雪天的,竟然跑到这里来!
难道真的是博文让他来找她?可是他明白救不了她啊!
床上的人昏迷不醒,一身的湿衣服冷冰冰的粘在身上,夹杂着暗红色的不明污渍,透露着阵阵腥味。
她压抑住喉头的一阵恶心,尽力不去想那些暗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果真物是人非了。
上次见他的时候,她还是为男女情怀伤春怀秋的的女孩儿,他是青涩的男孩儿。
如今一见,她已嫁作人妇,寄人篱下,而他竟然是这副模样!
她麻利的将屋子里的火拔旺了,又用热毛巾一遍遍的给他擦拭脸和手脚。
屋子里渐渐热起来,他的身体也渐渐热起来,却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她皱着眉头看他苍白的脸色,空气里的丝丝腥甜味一遍遍提醒她还需要做点别的。
她知道那味道是什么,知道那暗红色的污渍是什么,可是……她害怕血啊!
她掐上他的脉搏,细细听了一会儿。
一息四至,来去迟缓松懈……失血过多。
她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起身用洗澡的大木桶灌了一大桶热水,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
果然,肋部中了一剑。
她别过头去,缓了一阵那种恶心而眩晕的感觉,一遍遍用毛巾给他擦拭伤口附近的皮肤,直到没有一点污渍,又用酒洗了一遍,上了药,包扎起来。
看着床上的人脸色一点点红润起来,她松了口气。
这药可是临渊给的,应该效果不错才对。
她帮他把衣服洗完,挂在火边,天已经迷迷蒙蒙的亮了,倦意袭来,她靠着床睡着了。
白雪纷飞。
窗外是一幅银装素裹的景象,屋内的暖意就显得越发难得。
很温暖。
男子醒来时看到床边的女子,先是一愣,又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身体,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小鹿乱撞。
这个词语有些时候用来形容情犊初开的青涩男孩也是很贴切的。
他挣扎着起身,笨拙又小心翼翼地将女子挪上床,伤口挣得生疼,也不愿稍微松手,生怕打扰了睡着的人。
她又瘦了,下巴越发尖了——很好看,却好看得让人心疼。
身型已经长高了些,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这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
小的时候他和远近的小孩一起欺负她,捉弄她,却总是在她哭泣的时候,偷偷地躲着看她。
长大后,他看着她陷入爱恋,陷入痛苦,自己加倍的痛,却无可奈何。
他曾幻想过,某一天,她愿意绝了心中的那份不切实际的念想,或许他可以有机会一时陪着她,照顾她……
可是……
他在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发言权,更没有与谁对抗的能力。
于是只能看着一切发生。
她从来是个可怜的女孩,一直,一直。
童年的时候家境贫困,受人欺负,很小就洗衣,煮饭,熬药……做大人做的活;长大些了,不能主宰自己的爱情和婚姻,被命运捉弄的颠沛流离;如今嫁到江府,却不受宠……
最重要的是,现在又……想到他要告诉她的消息,她会受得住吗?
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会扑闪扑闪的流出泪来吗?
他伸出手去摸她的眼睛,她的皮肤那么滑那么嫩,犹如初生的婴儿。
他忍不住一下下的摩挲着,犹如受了蛊惑般,把自己的嘴唇一点点的凑过去……
小玉,以前我都没有机会保护你,甚至没有向你表面心意的勇气,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的保护你、照顾你,一辈子!
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寒玉是在一阵奇痒中醒来的,就像有小虫子在脸上爬,她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结果就看到了这幅情景……
她呆了一瞬,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坐起来,不着痕迹的同时躲开他的手和脸,坐在床头问他,“你怎么来了?”
小虎先是一愣,接着低了头,仿佛有什么说不出口。
寒玉心里一顿,霎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小虎平时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话藏不住噎不住,噼里啪啦的就说了,如今这副模样……
“博文怎么了?”她猜测。
小虎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少爷没怎么。”
“那你怎么这副模样?”
小虎抬头看她那副焦急的表情,到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反而憨憨的笑了一下,答非所问,“你过得好吗?”
“我……”寒玉一愣,下意识地不想让故人知道自己的不堪,别开头,“很好。”
“你……”小虎还想追问,却被她打断了,“你怎么会出现在江府?”
“……”
“还有,怎么会被他们追?你的伤口是哪来的?”
“……”
“为什么不说话?”
“我……”他终于犹豫着开口,“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她莫名的紧张起来。
“小玉,你一定要撑住,”眼前的男子忽然认真起来,“你还有我,我会照顾你的,一辈子!即使你再没有亲人了,我也会好好的照顾你!我……”
她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表达,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你说什么?”
“我说……”他在她面前总是不够利索,尤其是看到她焦急的时候,“我说……你不要害怕,我会……”
“说重点!”她忽的厉声喝道,声音里带了刺骨的寒意,“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你要告诉我什么?”
“那个……”他被她的模样吓到了,越发不知从何说起,最后摸摸索索的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来。
寒玉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来。
却是一张皱巴巴泥巴巴揉成一团的宣纸……
这宣纸,这宣纸……
她的手渐渐抖起来,她的直觉总是很准,准的她都不敢打开那宣纸来证实心里的那个猜想……
怎么会,怎么可能……
这宣纸,这宣纸……明明是爹爹最爱用的那种……那上面隐约有爹爹的笔迹……
“你从哪来的?!这宣纸是哪里来的?!”她像碰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把将那宣纸扔在一边,语无伦次的逼问他,“你从哪来的?是不是从小屋里拿来的,你说!你说啊!你把它拿给我干什么?我不要!”
她急急地将那皱成一团的纸塞回他手里,证明什么似的喃喃,“我不要!别把它拿给我!”
“小玉……”小虎也哭起来,“你别这样,我……”
“你哭什么!”寒玉朝他喊,“你在我这里哭什么——滚,你出去!我不想见你!你出去!”
“……”他被她推着手足无措的站起来,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就……
她从小就是个敏感的孩子,稍微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猜想到事情的全貌……怎么办?
“小玉……我带你走吧!”
“不!”他忽然换了话题,让她彻底失控,“不!我才不走呢!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小虎也怒了,“你呆在这里做什么?就是他害死了你的父母!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啊——”她忽然见鬼似的尖叫起来,双手蒙住耳朵,“不要跟我说!不要说!我什么都听不到!”
这是小虎第一次看到她这幅样子,他瞬间就后悔了,都怪他,这么说出来,刺激到她了。
“小玉,”他试图去安慰她,“小玉,不要难过,不要怕,还有我,我会陪着你的。”
“不……”她抱着头不住的往床里面缩,“不……不要过来,你走,你走……”
“小玉……”她惊恐的模样让他彻底急起来,“小玉,你别害怕,以后我的爹爹就是你爹爹,我娘亲就是你娘亲,他们都会好好疼你的,好不好?你别哭,你别怕,你过来啊,你出来一点,过来,快过来……”
“不!”她忽然泼妇一样扑过来打他,“你滚!我才不要什么爹娘呢!我才不要认你父母做亲人呢!我有亲人!我只有一个爹爹和一个娘!我为什么要认他们?!你滚!你滚出去!我不认识你!”
她的拳头忽然没力气了,声音也渐渐地变成了哽咽,“我不认识你……我不要认别人做父母,我是个有爹有娘的孩子,他们对我可好了……”
“我爹爹教我念书写字,娘亲教我刺绣作花……他们可宠我了……中秋节的时候不吃饺子只为了给我换一个月饼……”
“全家人节衣缩食也要坚持每年给我做新衣裳……即使受冻挨饿也不会像别的爹娘那样把我嫁给别人当小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