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别过眼,心里的愧疚感越发浓重起来。
“怎么了?”他的语气有些委屈,“他算计我,又伤了你,难道不该死吗?”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问道:“听说沈家的男丁都要流放?
“是。”他紧紧地看着她,手里的毛巾不由得攥起来。
然后她便沉默了。
许久,他问,“你在想他?”
她转眼看他,不明白这个“他”又是指谁。
他的眼底燃着熊熊的妒火,似乎已经在自己的臆想下燃烧了多时。
她一时愣住。
“你在想沈瑞?”话本是疑问的,却几乎没有疑问的语气。
她转过眼,没有答话。
空气里流动着他因情绪变化而渐渐急促的喘息声,她静静的躺着,这个时候不想解释。
这时屋外有个声音传了进来。
“让我见他!你别拦着我!你走开!”
寒玉一愣,再回神时就看见念念披头散发的站在门口的地方。
念念的表情早已不是平时的淡定从容。
她跌跌撞撞地从门口走过来,脸上满是泪痕,显然已哭了许久。
“夫君……”她跪下来紧紧地看着江阔,“救救瑞瑞,救救他,好不好?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我们沈家只有这一个男孩,他一旦被流放,生死难测……我们沈家不能断了香火啊!”
他的视线从念念身上转回来,落在寒玉的脸上,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里。
那眼睛里是期待。
她在期待他答应念念的要求。
他忽然想起这双眼曾经和沈瑞眉来眼去。
他从床上站起来,没再看她一眼,绕过念念走出去。
有两个侍卫进来将哭成一团的念念拉走了。
她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忽然看清了一个事实。
或许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撇开两个人的仇恨不说,他和她对彼此的信任,已经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中消磨殆尽,哪怕是一点点的事情也会引起互相的猜忌。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不清是惆怅还是轻松。
她在床上躺着看雨,心想他或许又会像以往一样对她不闻不问。
晚饭时分,小丫鬟将各种各样帮助伤口愈合的食物呈上来,轮番上阵的劝她食用。
她本不喜欢吃这顿饭,如今心情郁闷,又怎么吃得下去?
于是就推说待会吃。
几个小丫鬟只好小心翼翼地在原地等着,巴不得看到她忽然吩咐要吃饭。
又等了许久,天都快黑了,始终不见床上的人有所动作。
几个小丫鬟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起来。
“夫人,您就吃一点吧,天都快黑了。”
“夫人,这个黑鱼汤对伤口很好的,你喝一点好不好,一点点就可以了!”
“夫人,您就吃一点吧,不然少爷会罚我们的……”
寒玉躺在床上,无奈地看着几个丫鬟,最后说道:“没事,你们就跟他说我吃了。”
“可是……”几个小丫鬟支支吾吾,踟蹰不已。
“跟谁说?”
一个带着愠意的声音传进来,接着就看到一身红衣的人走进来。
他的脸上带着不悦的意味,显然已经听到了她说的话。
几个小丫鬟吓得颤抖不已。
“滚出去!”
几个人连忙一溜烟的跑出去。
他不看她,黑着脸将被丫鬟放下的黑鱼汤拿起来,二话不说,舀了一勺就喂过来,神色间大有你敢不吃试试的意思。
寒玉知道他在生气,不敢惹他,只好喝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就没理由不喝第二口,于是又喝了第二口。
她刚刚吞了嘴里的,眼前就又舀了一勺……没完没了。
她本不喜欢这样油腻的东西,而且现在正是不想吃饭的时候,吃了那么多已经很不错了,如今感觉实在忍受不了。
她别过头,有些生气了。
他的勺子一顿,放回碗里。
“怎么,为了一个沈瑞,连饭都不吃了?”
她叹了口气,不知从何开始解释。
他见她唉声叹气,更是恼怒,说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沈瑞的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寒玉埋下头,神色间很是惆怅,倒是没有责怪的意味。
他心里的火气这才消了些,缓了缓语气说道:“这件事情牵连甚广,此时正是风口浪尖上,谁也不敢卖这个人情……”
说到这里,发现寒玉正以一种讶然的眼光看着他,他心里一动,暗骂自己多嘴,没好气地道:“而且我也不想救他!”
她看着他,愣了一会,忽然笑起来。
“你今天出去就是为这个,是么?”
他别过头,赌气地说道:“没有!”
这世界上真没有比他更冤的人了,明明想方设法才把自己的仇人兼情敌送进牢里,转眼又要因为某人的一个眼神,倒处奔忙去将他救出来。
还好没有人敢帮忙,不然他自己今后可能都会气死!
他江阔竟然会做这种事!
不过寒玉显然很高兴,她将手放在他的手上,说道:“谢谢你,江阔。”
他身子一僵,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接着说道:“阔,这一天我都很难过,我对沈瑞十分愧疚……我觉得他这样子都是被我害的……你能明白吗?”
他眉头皱起来,很直接地道:“我不明白。是他自己命不好,有个心术不正的爹,自己也心术不正!关你什么事?”
她又笑了笑,自顾自说道:“如果八月十五那天,我没有在江岩轩跳那支舞,没有因为你不理我而去招惹他,他是不是就不会认识我?如果他不认识我,就不会与你有了冲突。沈家也不会如此极端的刺杀你,于是……”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他。
他的眉已经皱得很紧了,说道:“你就会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没事别东想西想的,这样伤口好不了。”
寒玉没反驳,语气一转,说道:“无论如何,你今天去为他求情了,我心里会好过一点,以后就不会老是觉得欠着他。”
“你是因为愧疚才想救他吗?”他问。
她点点头,答道:“是。”
他的桃花眼可疑的弯起来,追问道:“全部都是吗?”
寒玉不解的看向她,他又循循善诱的说道:“没有一点点其他的因素……比如说某种感情?”
寒玉一愣,正色看着他,“你巴不得我对他有某种感情,是不是?”
他坐直身子,回到:“你敢!”
她嘟着嘴和他对视了一阵,两个人都忍不住笑出来。
正在这时,门外一个侍卫的声音传进来:“少爷,有人求见夫人!”
两人对视一眼,江阔叫那侍卫进来一问,原来求见的是个狱卒。
狱卒?
须臾,那狱卒小心翼翼的跟着走进来。
“你有什么话要说,说吧。”江阔难得好脾气的说。
不想那狱卒偷偷瞥了二人一眼,嗫嚅道:“我的话要单独跟江府姓郑的那位姑娘说。”
不等江阔发话,那个带他进来的侍卫就喝道:“别磨磨唧唧的,这就是郑夫人,你有什么话就快说,说完了就快走!”
这时寒玉也开口了,“是谁让你来的?”
那狱卒看了看四周的人,犹犹豫豫不肯说。
“是沈公子吗?”
狱卒眼睛一亮,却又碍于某种顾忌住了嘴。
想必在这风口浪尖上,帮人传句话也是极为冒险的。
江阔使了个眼色,屋内的其他人都出去了,转瞬只剩下寒玉和他。
“说吧。”
狱卒又瞥了一眼江阔,说道:“沈公子说了,最不能让身穿红色衣服的男子听到他要说的话。”
江阔一听,哗的就站起来。
寒玉早有准备,连忙将他拉着坐下来,又对那狱卒道:“说吧,我的事情他都知道,你跟我说跟他说都是一样的。”
这话一说,暴怒中的某人瞬间沾沾自喜起来。
狱卒见那红衣男子面色缓了下来,这才说道:“沈公子说,他明日就要远行,希望能与姑娘一见。”
寒玉一愣,连忙趁某人发火之前将他打发出去。
狱卒一走,江阔果然横眉冷对的将她凝视着,她只扯了扯他的衣袖,还没说话呢,就听得他冷冷说道:“你想去是不是?”
寒玉张了张嘴,在他严厉的注视下失去了表达的勇气,于是可怜巴巴的埋着头自顾难过。
江阔发现他越来越受不了她这副模样。
每次她一这样,他就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又说错话,让她受委屈了,于是他就忍不住在心里一句一句的骂自己,一样一样的给她找理由。
这样一来,火气就会以惊人的速度下降,到最后总是变成一腔柔情,再也生不起气来。
虽然对自己这个前所未有的窝囊习惯厌恶极了,却怎么也戒不掉。
可……这件事情怎么能这么快就妥协呢?
他坐在床边沉默不语,表示自己也在生气。
片刻,寒玉可怜巴巴的凑过来。
“阔……”
他斜起眼睛瞪着她,意思是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显然猜对了,因为寒玉十分有自知之明的闭了嘴巴。
他忽然又觉得懊悔,又吓到她了?
“说啊,”他说,“怎么不说了?”
寒玉偷偷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
他终于被这种小心翼翼的姿态打败了。
明明不想妥协,也没有人逼着他妥协,可他却妥协了!
真是郁闷!
他深叹一口气,端起小火炉上焐着的黑鱼汤,舀了大大的一勺,没好气的说道:“快点吃!”
寒玉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有戏,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他气极了,继续说道:“快点吃!吃不完这些东西,明天哪也别想去!”
话是难听,但是已经明白表达他同意了。
这人就是别扭,说话别扭,做事别扭,做人也别扭。
寒玉早就习惯了,自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当下乖乖的喝起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