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原本张着嘴想见缝插针的否认,可这时却呆住了。
寒玉仍然在说,但他的脑海里只回荡着那一句,“我早就知道你的用心,所以也从没有想过嫁给你,你的心在姐姐那,我的心也不在你那里……”
原来她从没有想过嫁给他,他白白的高兴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
她的心不在他这里,她说得很明白了。
他低下头,看着脚边的一蓬车前草,久久不曾说话。
原来她骗了他,她骗了他的感情……但他却不能怪她,因为他做了更对不起她的事;她的谎言是善意的,而他的谎言……却是故意的,而且,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
他不说话,举步顺着小路往前走,她也跟上来,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呢?”
他沉默了一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想好了吗?”
她睁大眼睛好好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打量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然后她很快的点了点头。
临渊别过脸看山间冲刷枯木的瀑布,想了许久,又说,“难道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
她笑了,有些自嘲,有些苦涩,并没有回答。
他转过脸看她,“如果我想,我随时可以带走你。”
这话说得有些强硬,不像是临渊以往的风格,她瞪大眼睛吃惊地看了他一会儿,呵呵的笑了,“临渊,你竟然会吓人。”
临渊别过头,说道:“我不是吓你,你必须离开这里。”
“你放心吧,我不会出家的。”
“那也不行。”
她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会离开这里的,可是我想再住几天。”
临渊没说话,沉静的脸上没有表情。
“真的,”她说道,“我过几天就离开。”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点点头,转身就往下山的路走,走得很快,像是在逃跑。
转身的刹那他轻轻说了一句话,“我会等你。”
他的声音不大,轻易便消失在泉水的叮咚声里,她没有听清。
听清或者没有听清都没有关系,他会用行动证明的。
他飞快地走了一会儿,终于转了个弯,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他在一棵千年老树旁站定,闭眼抬起头,气喘吁吁,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多么紧张。
“临渊。”
那个声音忽然叫住了他。
他募的睁开眼,难道她改变主意了?
他转过头看她,她穿着一袭白衣站在青山绿水间,那么清逸那么美。
然后她对他说,“临渊……他呢?”
他的心瞬间沉下去,“他?”
“他的棺椁里……只有衣服,他被姐姐带走了,是吗?”
她急切地走过来,并没有意识到他神色间的不豫之色,“临渊,姐姐把他葬在哪里了?你知道的,对不对?”
临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知道吗?”她急切地追问。
“我不知道,”他撒谎道,“你想知道的话,我带你去找你姐姐吧。”
她急切的神色瞬间平静下来,转过身去。
她不会去的。
临渊的话,提醒了她,莫非她还要去打扰姐姐吗?
姐姐不曾把他交出来,不过是想守着他,她还要去打扰她吗?
姐姐为了成全他们,默默无闻四年,如今他死了……莫非她还要去打扰他们吗?
她低着头,说道:“那就算了。”
临渊看着她低沉的样子,忽然感觉到恨意。
为什么她和她的姐姐都是这样子,只看得到自己追随的那个人,却看不到守护着她们的那个人呢?
“还有事吗?”
他的口气很生硬,带了几分赌气的意味。
她却没有听出来,低着头摇了摇头。
“那我走了。”
他狠下心,没等她回答,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
寒玉一个人在山里走了很久,南边的冬天虽然不下雪,但是空气潮湿异常,加之是在山里,树叶上的露水一小滴一小滴,在你毫不知情的时候飘落在身上,不过须臾,身上的衣服便是半湿,冻得人手角都麻木了。
许久,山谷里传来一阵绵长的钟声,这一天的早上已经过去了。
蓉城的天气多水汽,凝结成云,挡住了阳光,冬天不下雪,却也看不到太阳。
这样阴冷压抑的气候,最是叫人心情郁闷。
她顺着来路走了许久,方才回到下榻的禅院。
禅院前有棵银杏树,叶子落的很慢,此时已是深冬,却仍然有满树金黄的叶。
此时银杏树边站了一个人。
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愣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想是否应该转身就走,那人已经转过身来,面带嘲讽的看着她。
她不自然的笑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月儿笑了一下,从树上揪了一个叶子,一边玩弄那叶子,一边朝她走来,嘴边是嘲讽的笑。
“怎么,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她在她身边站定,将那碾碎的叶子放在手心一吹,吹得四处飘散。
“话又说回来了,这个家伙真是消息灵通,我一路跟着你,都跟丢了,他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看来她知道她见过临渊了。
她不由得紧张起来,解释道:“他只是来看看我。”
月儿失笑,“你是在向我解释?真好笑。少爷活着的时候不知道解释,如今解释有什么用?”
这话充满了嘲讽。
寒玉被噎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看到月儿,就像是看到他的影子,于是就忍不住的紧张。
明明那个人已经死了,月儿再也不会偷偷的去向他告状了,可这个习惯却一直改不掉。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听见自己这么问。
月儿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大叠书信和账单,“我呢,不管你是当尼姑还是当和尚,也不管你一天吃多少顿,是不是活着。总之呢,不管你在做什么,你都必须得把少爷的事情做了。”
她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毫不犹豫的塞了她满怀。
“这都是三部这些天的账单和各地的来信。江家的产业,老爷没有心思经营,已经转手了。这些呢,是少爷私底下在做的生意,和老爷没有关系,扳指在你手里,这些东西自然都是你的。你既然在收钱,自然也不能吃闲饭。该处理的事情就得处理着。”
“三部这些日子遭到江湖人士的追杀,都被冷香公主摆平了。”
月儿冷笑了一下,“我真是不明白,明明是同一张脸,少爷为何偏偏不喜欢聪明,又能帮他的,而喜欢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害人和吃闲饭的。你这四年对江家毫无贡献,等到杀了少爷,却获得了他全部的东西……真是不公平!如今不让你做点事情,我心里不舒坦。”
她站在原地,愣愣的听着,没有说话。
“你快一点处理,这些事情都是耽搁不起的,晚上就别睡了——少爷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别以为他的钱赚得容易,也该让你感受感受。”
月儿说完这些,又轻蔑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月儿……”
“闭嘴!”月儿没有回头,低声喝道,“你别不知好歹!”
她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那个一去不复返的人,嗫嚅道:“我不会。”
月儿无声地笑了,“不会就学!”
“可是……”
“没有可是!”
“你什么时候来拿?”
“你别管!”
她拿着那些东西,进了禅房,摆在唯一的一张方木桌子上,很认真很认真地看。
该吃中午饭的时候在看,该吃晚饭的时候也在看,该睡觉的时候仍然在看。
她没有吃饭,也忘了去睡觉,脑子里面很兴奋很兴奋。
她总是想起来月儿对她说的话,“少爷为何偏偏不喜欢聪明,又能帮他的,而喜欢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害人和吃闲饭的……”
他的每个女人都对他有用,唯独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能。
她要证明她是有用的,她也是可以帮他的,如果将他身前的事业继续下去,算是帮忙的一种的话。
她并不懂得如何做生意,甚至对某些信件里提到的事物一无所知,然后她就一遍一遍反复看,将每一个相关的地方都联系起来。
她不敢乱写乱画,然后就将批注都写在空白的草纸上,一遍遍的整理。
天亮时分,终于有了大概的结果,她将所有的东西最后再看了一遍,心满意足的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睡的第一个安稳觉,她的唇边还挂着隐隐的笑意。
朦胧的天光里,忽然出现一个黑色人影,那人看了一眼睡着的人,将她手边的信件拿出来,看了一会儿。
其实这些信件自己早就处理过了,不管她有多努力,刚刚入门的批注,仍然显得青涩可笑。
不过她必须要让她做这些事,因为不让她做任何事,天天沉迷于过去的话,她迟早会疯掉。
她既然守护了少爷,便要守护少爷的所有东西,包括她守护的人和财物。
她拿着东西悄无声息的走了。
寒玉醒来的时候手边处理过的信件已经没有了,反而多了些关于这些产业的基本信息,比如说产业的位置,负责的人,货物的流通地,货物的价格,当地的竞争情况,等等。
她吃了点东西,又开始不断的看。
从这日起,她不再漫山遍野的乱晃,生活似乎找到了目标,她开始期待月儿每日一次的到来,从她手上接过资料或信件,一遍又一遍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