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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墓碑
    山林深处有座小屋,这正是她的地方。

    两年前开始,她变得自闭,不喜欢和许多人接触,抗拒别人有意识的接近,衷于离群索居。

    她在后面建了这座小屋子,白天需要办公的时候会出来前院,晚上和没有事的时候,就回后面一个人住。

    这个空间只属于她自己,她抗拒所有人进入,包括她的父母。

    好在这里率属于三部的地界,虽然荒芜而毫无人烟,可山林的边界有人守卫,却是十分安全的。

    她打开小屋的门,点亮蜡烛,里面设施很简单,比她苏州时的小屋复杂不了多少。

    她并没有休息,从柜里拿起一个青花瓷瓶。

    她记得这里面有满满一壶酒,一个北方的生意人送过来的,她在前院的众多礼物中看到它漂亮的外壳,带了过来,却未曾尝试过。

    今天是开封的日子了。

    她又找了一对杯子,拿着东西出了门,顺着狭窄的小路绕到屋子后。

    丛林深处有一捧黄土,前面立了一块墓碑,在朦胧的月光下静默的矗立着。

    墓碑上什么都没有写。

    她不知道该写什么。

    这捧黄土是她总要固执地回来休息的原因。

    这捧黄土是这片广大的空间里唯一的伙伴,是她空虚寂寞的日子里,唯一的精神寄托。

    累了、倦了、难过了,她都会来这里靠一靠,絮絮叨叨的说话,有时一呆就是大半天。

    初秋的夜已经有了凉意,草地上是亮晶晶的露珠,天上是弯弯的月牙,林子里有淡淡的朦胧月光。

    她挨着墓碑坐下来,以一个依偎的姿势靠在空无一字的墓碑上,仰头看着天边的月。

    “我头疼……”她喃喃的说道,语气近似于撒娇,“我好像梦到你了,可是后来却什么都记不得了……”

    山林里除了满山的蝉鸣,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不再说话,抱着酒壶靠在碑上,痴迷的看着天边,沉思良久,又喃喃道:“有人说,死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

    她停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开始抽噎。

    “这两年来,我一直在天上找,可是蓉城的夜空,从没有多出一颗星星。”

    “是因为你不想让我看到么?还是因为你的那颗星不在这个地方?”

    她低下头哽咽了一会儿,忽然又笑起来。

    “没关系。可能是因为蓉城的雾气太重,遮住了你的光芒。我听说在离这里不远的南诏,夜夜都是满天繁星……我要去那里找你……你肯定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夜空里仍然静默得可以。

    不管她怎么说,都不会有人回答她了,可她还是要说,把没有来得及说的话都说一遍。

    “今天是七夕,传说中牵牛和织女会在今夜相逢……你在天上看到他们鹊桥相会,会不会想到我?”

    “你不会的……”她自问自答,“你一定恨死我了。”

    “我骗了你那么久,害死你的妻子,杀死你未出世的孩子,最后亲手杀了你……你肯定恨死我了……”

    她自暴自弃的低低哭泣起来,拔开瓶盖,将两杯酒都满上。

    “我会喝酒了。”她说,“今夜这么特殊,我们要一起喝一杯。”

    她放下酒瓶,将两只酒杯碰了一下,将其中一杯小心翼翼的洒在他的坟前,然后仰头将自己那杯喝尽。

    然后她泪眼朦胧的举起手中的杯子,又将地上的酒瓶拿起来晃了晃。

    “奇怪,明明是酒,怎么变成茶了?”

    她皱着眉想了想,忽然笑了:“我知道了,肯定是哪个奸商,用茶水当酒水忽悠我。”

    她抚了抚墓碑,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前后矛盾的说道:“不对,茶水放到现在肯定坏了……何况这茶还是热的……”

    “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心疼我,所以将酒水变成了茶水,对么?”

    她颠三倒四地说话,为自己的猜想愉快地咯咯笑起来,靠在墓碑上,“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这么说,你是很厉害的一颗星星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最棒的。”

    “那你可不可以在我死后,把我的那颗星,变得离你近一点……”

    话说到一半忽的戛然而止。

    她垂着头哽咽,“还是算了……他们都说我是灾星……你遇到我,次次都倒霉……第一次差点在水里起不来……第二次被我戴了绿帽子……第三次被我变成了星星……”

    她蜷缩在墓碑前,将脸埋在手心里,身子随着哽咽一抽一抽。

    “我不会再去找你了,你还是赶紧喝了孟婆汤,去找一个好女孩吧……”

    满山的蝉鸣忽的一起停歇了,隔了一会儿又一起响起来。

    她对这大自然的奇观毫无知觉,一直哭泣,最后哭得累了,依偎在墓碑上,沉沉的睡着了。

    朦胧的天光里有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坟前,叹了口气,将衣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然后在风口的一边坐下给她挡风。

    满脸泪痕的女孩毫无知觉的靠在身后的墓碑上,睡得毫无知觉。

    男子把目光移向天上的那轮月牙,侧影忧伤而挣扎。

    两年了,他等了两年,等不来爱,也等不来恨,只等到无边无际的冷淡。

    可怕的是他竟然习惯了等待,习惯了在她忧伤的时候默默的守候她,习惯了在她任性地睡着的时候默默地照顾她。

    火热的心在无边无际的冷淡中变得静谧而更加执着。

    他骗了她、对不起她,他渐渐明白自己可能永远等不来自己要的那个结果。

    或许这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够这样一直默默的守护着她,他就已经感觉到满足。

    可是,他习惯了她的冷淡,习惯了她的视若无睹,却始终不能习惯她对待自己的方式。

    两年了,她给父母和手下的印象只是寡言和努力工作而已,可每晚回到后山的她,除了发呆就是发呆,经常大半夜跑到墓碑前念念有词。

    这样的生活方式,接近于自残。

    每每看到她的泪,看到她自暴自弃,看到她裸着脚丫、穿着单薄的衣裳靠在墓碑前沉睡,他就感觉心如刀绞。

    他是不是应该……是不是应该大度一点、是不是应该放手、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该为这样的行为后悔,可是,如果他不做这件事,又怎会遇到她呢?又怎会知道,同样一张明艳的面孔,沾上忧郁,竟然是这样一副勾人魂魄的模样?

    他不后悔。

    叹只叹人心难测,他算计这么多年,任何事情都可以在他指掌间玩转,唯独人心,难以预料。

    他猜不到别人的心,就连自己的也猜不到。

    十八岁那年,以为此生再不会他爱,可如今呢?

    六年前,他祈祷这世界上出现一个奇迹,让她的香儿复活,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将她据为己有,不让她有机会爱上别人,不让她有机会受伤;六年后,他的香儿复活了,短暂的震惊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回头寻找那抹白色的影子……

    六年前,他怎会想到,这世上,竟然会有第二个女子,让他牵挂胜于香儿?

    他侧脸看旁边的人,她半靠在墓碑上,姣好却苍白的面孔在朦胧的夜光里美得像是误落凡尘的仙子。

    那皮肤如此莹白如玉,摸上去是否也像上等美玉那样温润滑腻?

    他情不自己地伸出手去,却在隔得一寸远的地方顿住了。

    如果她醒着的话,一定不会愿意的。

    他在她心里早已是个活脱脱的伪君子。

    还要继续当个伪君子么?

    他艰难地收回手,握成拳,以免它再次脱离控制。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什么也不做,过了许久。

    远处传来鸡鸣声,熟睡中的人似乎睡酸了脖子,不舒服的扭了扭脖子。

    他猛然惊醒,转头看了看天边鱼肚白的光彩,起身迅速离去。

    当阳光普照大地,晨曦的第一滴露珠滴落在她的眼皮上,她的眼皮动了动,醒了。

    她稳着酸痛的脖子将身子撑起来,看到身上那件意料上好的袍子。

    她并无吃惊之色,提起袍子,随手搭在旁边的树枝上,将地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摩挲了一下石碑,头也不回的往回走。

    林子深处传来一声深叹。

    她一直知道他在守护着她,如果说两年前不明白他的爱,这两年来,他对她的情谊,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可她的态度却是如此的无谓和冷淡。

    一次又一次。

    他常常想,如果不是六年前,他在她最绝望的日子里陪伴过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助过她,毫不藏私的教过她毕生所学……或者说,如果他不是她所谓的“哥哥”……她是不是还会在三部要杀他的那段时间里,背负着“狼心狗肺”的骂名将事情压下去?她是不是会第一个杀了他?

    倾尽六年的岁月,换来一个不杀……

    他是不是该为这情分欣慰?

    哪怕这情分绝不夹杂一丝男女之情?

    时至今日,该醒了,临渊。

    看来这一世,注定要与爱情失之交臂。

    他苦笑着拿起树上挂着的衣袍,随意地披在身上,脚步虚浮地往山下走。

    人生不是只有爱情的,他一遍遍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