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走出房檐的遮掩,再一次回到雪地里,飞舞的大雪重新环绕了她,就好像一个纯洁至极的怀抱拥抱着她。
虽然冰冷,但是干净。
虽然没有温度,但是有无比的安全感。
就是这里了。
她摊开双手,闭上眼睛,近乎膜拜地感受着雪的冰冷和纯粹。
这世上永恒不变的东西,除了阳光、除了空气、除了冰雪……还有什么东西呢?
这世上最能让人有安全感的,除了大自然,还能有什么呢?
我们持续的、永恒地拥有的东西,恐怕也只有这些东西了。
什么是永垂不朽?这世上有什么永垂不朽?
爱大自然吧,千万不要爱上多变的人类。
可惜她已经爱上,爱得无可救药。
于是也伤得无药可医。
她闭眼站在雪地里,仰头任由雪花飘落在脸颊,雪花落在脸上融化成水,一行行顺着脸颊往下淌,本来应该冰冷的雪水,带上灼人的温度……
许久,身后传来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
她睁开眼,停顿了一会儿,鼓足勇气转回头去。
门大开着,那人穿着一身血红的衣裳,悠然倚坐在一把大而奢华的椅子上,雪白的的长发倾泻在大红的衣服上,瀑布般一直流淌到地上来。
叶芙开罢门,冲她嘲讽地笑了笑,退回去倚进男子的怀里。
那动作那么纯熟,就好像已经做了千万遍。
男子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惬意的玩弄着怀中人的头发,布满血丝的眼睛从苍白然毫无血色的眼皮底下抬起来,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
有好一会儿,院子里的人没有动,她站在雪地里,隔着飘舞的雪花看着他,看他雪白的发和脸,看他血红的衣服,看他凸起的背,看他似有似无嘲讽的笑,看他音符般在女人发间跳动撩拨的苍白指节……
她的眼睛纯洁而温柔,她专注地注视着他,很久很久……
然后她扯了扯嘴角,对着他笑了。
这笑容多么纯真多么洁净,连她自己都记不得什么时候这样笑过了。
这世上能让她从心底里露出这样笑容的人,其实只有一个而已。
即使他恨她,怨她,想杀了她,即使她刚刚目睹他和别的女人的****,即使他此时正在她面前大方的和别的女人恩爱缠绵……即使心痛得几乎要窒息——即使这样,当她看着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露出发自心底的笑容来。
她这么爱他,可惜她却无法告诉他。
她背叛他、误会他、谋害他、欺骗他……她有什么资格说爱他?
静默的院子里,只有雪花飘落的声音。
许久,她终于回过神来,微笑着朝他所在的位置走去。
叶芙盯着她,眼睛里露出憎恨和防备的光彩,她像是看不到似的,一步步往前走。
大概是乏透了,她的脚步有些虚浮,有些蹒跚。
她瘦弱的身上挂着厚厚的、被雪水湿透的雪裘,浑身上下又湿又脏,狼狈透顶,她却好像全然不在意,目光专注地落在他身上,脸上挂着一抹执着的微笑,有些温柔、又有些凄凉。
她在叶芙近乎恐吓的目光中走进了门,然后在隔着他们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再走近了。
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明明很想要靠近一个人,却不由自主的在不远处站住,再也挪不动脚步……就好像中间隔着银河,再也无法跨越。
她不说话,静静看着他,她的眼底一片温柔、波澜不惊,看不出责备,也看不出悲伤。
她的目光总有一种魔力,每次与她对视,看到的都会是绝对的善良和真挚,于是他便会不顾一切地信她、爱她、把一切都给她。
他几乎不可自拔地又要溺毙在这样温柔的目光里。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几乎就要这样看着她,祈祷时光停止在这一秒。
可他明明知道每一次都是欺骗,每一次都是算计。
他在心底冷笑一声,将目光移开,手指轻佻的摩挲着叶芙的脸。
叶芙享受地闭眼磨蹭了一下,再睁开眼,对寒玉说道:“杵着干什么?没事就走,可不要耽搁了我和阔的美好时光。”
寒玉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须臾,空气里响起温柔而淡然的声音.
“你不应该这样。”
“不应该这样?”叶芙一愣,似乎想不到她会这么说,“你在说谁?”
寒玉没有说话,但是她的眼睛是盯着叶芙的,毫无疑问是在说她。
“我不应该这样?”叶芙领会了,半撑起身子,不可置信,“你竟然来教训我?”
寒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解释道:“你知道他身体不好。”
没等叶芙说话,椅子上的人身体徒然僵硬起来。
他想他明白她的意思。
她根本已经将他当作一个废人看待……因为残废了,残废到一无用处,残废到不可以做那种事?
因为嫌弃他是废人,怕他缠着她、毁了她,所以才毫无怜惜地作弄他?将他当作动物来试药?
叶芙看了看江阔的脸色,趁势指责道:“身体不好又怎样?我爱他!我才不会像你一样嫌弃他,玩弄他!郑寒玉,要不是你,阔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到现在还摆出一副说教的脸孔来,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江阔不说话,眼睛定定的盯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
她听出了叶芙的故意曲解,也看出了江阔的情绪变化,可解释已是徒劳。
她吞下接下来要继续的话,须臾,声音有些低哑地问道:“听说你在练功?”
江阔不说话,连僵硬的姿势表情都没有变过。
叶芙接话道:“练不练功关你什么事?阔已经是我的了,你休想觊觎他!以后他的事情你都不要管。”
有很长一段时间,空气静默得毫无声息,没有人赞同,也没有人反驳,更没有人争辩。
叶芙自己先乱了阵脚,大声的宣布道:“阔说了的,等到我们练好功杀了你们,我就是他的爱人。”
爱人……
什么才叫爱人呢?
是做了爱就是爱人吗?
寒玉在心底默默咀嚼了两遍这个词,直到又苦又酸的滋味浸透了五脏六腑。
她咬了咬嘴唇,咽下无可言说的苦涩,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笑着问道:“听说你在吃什么药……”
没有人回答她。
她又继续提示道:“就是能让人功力倍增的那种……”
空气一片静默,从她说了第一句话开始,江阔就没有改变过他的姿势和表情。
那么冷漠,那么生硬,那么……陌生。
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变得局促起来,冻得青紫的手指不自觉地握住湿哒哒的袖子,挤出几滴水来。
“你不要吃那种药……”她低声说,“那种药不好……”
江阔终于冷笑了一声。
叶芙也跟着笑起来,“这世上还有什么药比你更毒呢?”
“我……”
辩解的话语几乎立刻就要吐出来了,还好理智回归了大脑,她及时地吞下解释的那些话,停了停,又道:“你练武功,是为了杀我吗?”
“只是你吗,杀你需要练功吗?”叶芙一边说着一边从江阔的胸口撑起身子,目光渐渐变得狠毒:“不只是你,你们都该死!凡是害了他的人都该死!”
寒玉张了张嘴,想说出准备好的话来,心里却忽然有个声音不甘心的冒出来,怎么也压制不住。
许久,她抬眼看向江阔,认真地说道:“江阔,你特别、特别恨我,是吗?”
寒玉点点头,抬头看向沉默中的男子,轻柔但坚定地说道:“那就对了,害过你的人,就是我了。”
或许是她的语气有异,或许是她的态度转变太快,江阔的头几不可见的偏了偏。
她注意到了,可惜的是她不能说出他想听的话来。
她狠了狠心,继续说道:“六年前我在这里拒绝你,回到江府,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叛你……”
江阔静静听着,中秋那晚的月光仿佛还照耀在眼前,他的拳头紧紧地握起来。
“你把我关在清冷的落雨阁四年,那期间我孤零零一个人,只有满院枯黄的草木陪伴我……我思念父母,可从未收到父母的音信……时值郑州赶上瘟疫,我以为父母早已于北上途中死于非命,于是为此对你心生怨恨,那次我说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没错,我的确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想着要怎样杀了你……”
椅子上那人僵硬着身子,尽管竭力要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却还是忍不住动容。
这便是信了。
她骗他太多次,让他习惯去相信她说的不好听的话,却对好听的话充耳不闻。
她自嘲的笑了笑,继续讲下去。
“两年前,我终于成功地靠近你,并且哀求临渊帮助我,实施了我设想了四年的谋杀计划……尽管赔上了我的身子和我的孩子,但为了让你死,我并不后悔……”
这些话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很痛苦,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努力笑着把这些恶毒的话一句句说下去。
“我好不容易将你杀死……可惜的是,姐姐和临渊那么傻,竟然用药活生生将你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