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妃说:“谢大王为妾妃想得周全,我记在心里,定会改过的。”“哎,你我之间无过可言,就是怕有外人误会,生出枝节来。”杨广又说:“还有,我走之后,母后那边定会常遣人过来嘘寒问暧的,是对咱们的关爱。记住,无论来的宦臣还是仆从,全都要躬身远送,盛情款待。切不可因尊卑之分而冷慢了任何一个人。要知道,凡能来者,都是父皇和母后身边的人啊!”
如果说,此前萧妃对晋王的为人处事谋略是推崇赞赏的话,那此时此刻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为人心胸豁达,处事无微不至,这样的男人实不多见。
萧妃动情地依偎在杨广怀里,引为自豪地说:“过去,妾妃以为自己读了几卷诗书,也算是有些学问的人。伴随大王几年,才渐渐看到了自己的卑微渺小。今日才更醒悟到,在妾妃身边就有学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圣贤经卷,那就是我的夫君呀!”
杨广不以为然地笑笑,说:“你看你,这又说到哪里去了。我知道爱妃知书达理,处事很是得体。不过是明日要出征远行,跟爱妃多哕嗦几句罢了,你反而跟我虚言起来。不过,说千道万还是那句话:身处京师,不比出藩为王。在父皇母后的眼皮底下,时时处处还是更加谨慎些好。”
萧妃记起来了,这句话在离开并州,前来京师赴雍州牧任的时候,杨广就极是郑重地说过。
直到父皇母后去年夏天驾临晋王府之后,萧妃才逐渐懂得杨广所说的处处谨慎之中包含了哪些内容。她明白了,为什么在离开并州的时候,晋王将府中年轻貌美的婢女全都打发回家,把绸缎帐幔、华丽陈设悉数赠与了并州的几位下官。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来到京师之后王府上再也不见了乐师,为什么那些弦断尘封的琴瑟搁置在墙角无人理会。晋王有远见,他是对的。如若像太子一样……萧妃不禁又想到了太子。蓦地,她心头倏然一颤:太子宠妾,惹得母后恼怒。晋王只宠幸自己,仅仅是讨得父皇母后欢颜而非本意吗?
立刻,萧妃又在心里埋怨自己多疑了,她脸色一红,轻轻合上双眼,她觉得任何猜疑晋王的念头都是不该有的,都是对不起他。晋王说得对,他不在身边的日子里,自己更应该时时处处谨慎些才好。
二月,是长江上雾多水瘦的时节。尤其在黎明或是黄昏,浓重的雾水遮漫得江面朦胧混沌,久久不开。对岸原本清晰可见的山峦及至江心的行樯流帆,此时全被挡在了雾幕后边,辨不出轮廓踪影。冬日水浅,江面也随着窄了进去,此时要横渡长江,会比夏秋时分省去许多工夫和气力。
这就是隋文帝杨坚将进攻陈国的时间选定在十二月的重要因由,这也是借用了“太康平吴”的用兵方略。
西晋咸宁五年十二月,武帝司马炎发兵二十万,从长江上下游东西两面大举攻吴。次年四月,晋军攻入石头城,吴主孙皓面缚请降,吴国从此灭亡。晋武帝随即改元太康,这一年便成了太康元年,因而就有了“太康平吴”一说。
这一回隋军伐陈的时间和进兵方向,都与太康平吴相同,不同的是,而今由东西两侧进逼建康的隋朝大军已经聚集了五十万之众!
南征平陈的各部将领在淮南行台尚书省治所寿春隆重誓师。文帝诏命晋王杨广、秦王杨俊、清河公杨素为行军元帅。杨广出六合、杨俊出襄阳、杨素出永安、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薪州刺史王世积出薪舂、庐州总管韩擒虎出庐江、吴州总管贺若弼出广陵、青州总管燕荣出东海。伐陈帅旗之下,有九十位行军总管分领各部,共兵马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杨广节度指挥。
滔滔长江之上,东起沧海,西至巴蜀,旌旗映日招展,舟楫横亘千里,隋朝大军浩浩荡荡向着南陈国都建康压了过来。
行军元帅杨广的大帐设在了六合的桃叶山。元帅府内,文帝安排了两名久经沙场的老将于杨广左右,帮助他调兵遣将、出谋划策,共同指挥这场对隋朝至关重要的平陈之役。
一位是开国的功臣、尚书左仆射高颎,此时为晋王元帅府长史。高颎年少时熟读诗书,头脑颖慧,十七岁就被周齐王宇文宪任为记室,从此走上仕途。杨坚任周室丞相,掌揽朝权的时候,看中高频颖悟,又通兵书谋略,便请他人丞相府。当时高颎也看出杨坚要改朝另立的意图,就说:“蒙丞相厚爱,高颎感激不尽,愿为丞相心中的大业效犬马之力。即使不成,高颎肝脑涂地、诛灭九族也丝毫无悔!”果然,当杨坚假黄钺、节制百官,诸藩王聚众谋反时,高颎不负杨坚重托,率兵一举平定了尉迟迥等人的反叛,为隋朝开国打下了根基。
另一位老将就是杨广的恩师,行台尚书右仆射王韶,文帝命他兼任晋王元帅府司马。
除了武将辅佐,还有一位鼎鼎大名的才子相帮于晋王元帅府帐中。这人就是淮南行台尚书省吏部郎中薛道衡。薛道衡以才干和学问著称当世,人称一代鬼才文宗。晋王杨广久慕大名,在赴任淮南尚书令时,奏请父皇命薛道衡执掌淮南行台尚书省吏部。
晋王麾下既有文臣武将,更有精兵良马,定要所向披靡、攻无不克了。
这天黄昏,高颎、王韶和薛道衡三人相约走出元帅府,来到帐外的一座山坡上。山坡面南,晴空朗日时候,登高尚可俯瞰长江一线的隐隐景物。这会儿是黄昏傍晚,天色阴霾,远方景物全都消匿在雾霭之中。近身处,除去北风吹得林木呜呜作响,也听不到别的动静。
一片沉寂。一片大战在即的静谧。这沉寂和静谧让参战的每个将帅兴奋不已,紧张不已,心似槌杵擂动着耳鼓。这种时候,即使远离营帐,漫步在野外山坡上,心中也难平静。
高颎抬头环顾四周,这里虽然濒临江南,比长安一带肃杀的山岭多了许多绿色,却也不是葱茏,是冬日里冰冷的灰绿。高颁轻轻地舒了口气,平静地问薛道衡:“道衡兄,此次发兵攻陈,你觉得能否取胜江东?”
薛道衡略作思忖,说:“依我之见,一旦挥师建康,陈朝定灭无疑了。”
“哦?”高颎眼中一亮,“敢问其中可有什么道理讲究吗?”
“当然要有。”薛道衡侃侃而谈,“我以为有四条天道人理被我大隋占尽,才坚信攻陈必胜。其一,晋人郭璞曾经预言说,江东将分而称王,但三百年后必由北方一统天下。自晋愍帝司马邺亡,晋元帝司马睿改元建武开始,屈指算来已近三百年了。”
“道衡兄说得好哇!”王韶高兴地接过话茬儿,说:“自汉末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魏,蜀、吴三国鼎立之后,我中原一带便兵戈未息,征战不停。后来司马氏代魏立晋,统一天下,本该消停几日了。可谁知司马族中骨肉相残,酿成八王之乱,五胡趁机起兵攻取了中原。司马氏退保江东,又经宋、齐、梁、陈几代朝室更迭,至今还真差不多三百年了。晋人郭璞是有名的术士,善察天文,观知地理,他预卜休咎之事没有不中的!”
王韶滔滔地说了一通,惹得高颎和薛道衡都哈哈地笑起来。高颎说“元帅府司马的这番好口才,是在并州的行台尚书右仆射的几年里,辅佐晋王时练就的吧?”
王韶指高颎,说:“还是再听听薛郎中的另外三条必胜的道理吧。”
“好吧。”薛道衡继续说道:“当今皇上恭俭勤劳,以身作天下榜样,以下百官自律自省,为民尽瘁,因得百姓拥戴。而陈国后主荒淫骄侈,挥霍无度。由此府库虚空,更加重了百姓税赋租调,国人怨声载道,失尽了民心。这是其二。其三,国家安危,一是系于明主,二是靠忠良将相。陈叔宝自己昏庸,用的自然也是江总、孔范之类奸佞小人,只会应和他赋诗填词,饮酒取乐。就算有萧摩诃、任忠两员大将,在我看来不过是匹夫小勇,怎能抵挡得了大隋五十万兵马?”
高颍、王韶听了频频点头,精神愈加振奋起来。
“还有其四,”薛道衡略略停顿之后,又说:“孟子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大隋有道,国势强盛。陈朝无德,人心向背而国力虚弱。陈国军队不过十万,东起沧海,西至巫峡,分兵戍守就显得势单力薄,若集中屯守又会顾此失彼。二位仁兄,有上述四条,席卷南陈定现摧枯折腐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