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奔到门口,又不敢远追,望着文帝背影叫道:“陛下,即使妾身有过,你也不必为一个贱奴气坏了身体呀!”
独孤皇后真的慌了手脚,她万没料到会闹出这样的结果。她一面派一个内侍远远尾随着皇上,看他能去哪里。一面命几个侍卫赶紧将尉迟氏的尸首拖出去掩埋。自己却在殿中团团乱转,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尾随文帝的内侍跑来急报:“皇上夺了一名侍卫的快马,独自一个飞奔出了仁寿官,不知到哪里去了!”
独孤皇后只觉眼前发黑,一下跌坐在椅子上,眼看着天上那个被自己擢破的窟窿,就不知道如何补救。
这时候,高颎、杨素等几位大臣领一队人马赶到了。他们退朝刚刚回府,就听说皇上没有事先吩咐,突然率一队人马急奔仁寿宫,不知有何祸福凶吉,便集结人马匆匆赶来。
听独孤皇后讲了前后经过,高颎说:“天要黑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皇上,劝驾回宫。其余之事待陛下回来再说!”
于是,所有骑马侍卫统统出宫,分几路去寻找文帝。高颎、杨素领着一队人马沿着崎岖小路直奔了岐山深处。他们二人与文帝一样驰骋疆场多年,知道那些东征西讨、出生入死的人的脾性:遇有愤闷忧郁而又不便发泄的事情,都愿独自找一处阴深险要的地方走走。
阴幽的小路把高颎他们引到了岐山深处。天黑了,从仁寿富到这里,少说也走了三十多里的路程。山风穿谷的啸叫伴着马蹄哒哒,除此之外听不到别的响动。
忽然,高颎发现前面几十步开外,暮色朦胧之处好似有一个人骑在马上缓缓地在原地转着圈儿高颎心中一紧,抬起马鞭指着对杨素说:“你看!”与此同时杨素也看见了,两人猛夹一下马肚,迅速赶了上去。
那个骑在马上的人果然是文帝。
高颎、杨素二人赶到近前,同时喊了一声:“陛下!”便翻身下马,手挽丝缰,双膝跪在地下。
文帝见是二位老臣赶来,似有万千感慨地长长叹了一声跳下马来,说:“天都黑了,又劳二位爱卿跑到这深山里来,让朕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啊!”
杨素激动地叫道:“陛下,你可真把我们几位老臣惊吓得不轻呀!皇上乃天下至尊,无论有什么事也不应没有銮驾护拥,而一人单骑轻身外出。万一有什么闪失,让老臣怎样向朝中群臣和天下百姓交待呀!”
文帝见二位老臣为了寻找自己在夜幕中赶了几十里山路,先是紧张惊恐,相见之后又如释重负,忠心诚心可鉴已使文帝感动不已。这时又听了杨素的一番话,感动之中又多了几分惭愧,就上前一步弯下腰,一手拉杨素,一手拉高颎,说:“二卿请起。朕独自跑到这里,也是一时愤懑至极、郁闷至极而又不便发泄所致。想必你们也知道。”
高颎躬身说道:“陛下,依微臣愚见,陛下因一时不快而发些牢骚倒也情有可原。然而若真有避入乡野的念头就大错特错了!试想陛下多少年来铁马金戈驰骋疆场,焦心劳思理于朝政,才有了大隋基业、江山一统。如今天下安定,百姓乐业,国家蒸蒸日上,陛下更当励精图治,以期大业千秋才是。万不可与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而看轻了天下重任。愿陛下三思!”
其实,文帝刚才的那番话也只是宣泄心中的郁闷而已,把牢骚发泄出来,心中也就痛快了些。身为帝王,他何尝不懂得高颎所说的道理?他心里更觉羞愧,又低头不语了。
这时杨素又劝奏道:“陛下,天色已晚,深山荒野不是皇上可以留连的地方。愿陛下自重!”
随来的兵士又一起跪在地上,齐声喊道:“请陛下驾返仁寿宫!”
文帝看到这般情景,心里明白也该借梯下楼了,于是下令返回仁寿宫。
独孤皇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皇上除了发泄一通牢骚之外,根本没说要处置皇后,这就平安无事了。她猜想此刻皇上正在喝茶小憩,就命一名侍从立即去正殿候着,听得皇上传膳的时候马上来报,那时再去皇上的身旁,亲自给他端酒夹菜,借着热乎乎的酒劲儿,说上一阵热乎乎的话,一切就算是过去了。
万事大吉了,独孤皇后却发现自己心口又堵上了一块石头:听说高颎在劝驾时竟劝皇上不要与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好个高颎,你依仗自己是周室老臣,与我父亲相交甚厚,今天竟连我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总有一天会让你亲自尝尝我的厉害!
时光犹如滔滔东逝的长江之水,在眼前一闪而过。不知不觉中,晋王杨广来到广陵在扬州总管任上度过了近十年的光景。十年里,他走过了自己的青年时期,三十岁了,开始步入人生中的而立之年。十年里,他由一个血气方刚、勇武敢闯的藩王,成为一位更有心智、更加练达、更具声威的朝廷重臣。随着岁月的流逝,杨广觉得,从并州到扬州,不仅仅是父皇委以重任的结果,也是命运历程的必然。自己并不适宜生活在粗犷冷峻的黄土高原,而更应该融入脚下这片有川流、有泽水,既清秀纤细,又和煦温柔的土地。他喜欢这里,是因为这里的山川原野、人情风物迎合了他的性格,也最能体现他的性格,两者之间几乎不存在谁适应谁的问题,而是直接相融在一起的。再说萧妃原本就是南国淑女,能来扬州生活更是欢天喜地、求之不得的事。还有那个柳娣,是打胎不几天便随他一起赴任扬州的,一路上颠簸劳顿,到广陵时身体已虚弱得不行。
然而没过几天,就养得面若桃花,楚楚动人,比在并州时更漂亮了。这些年,柳娣名义上依然是晋王府上的婢女,实际上却是杨广的小妾。柳娣一直坚守着自己的主见,无论萧妃怎样劝说,也绝不要那个名副其实的王姬身份。萧妃从未因为柳娣与晋王的那些事情对她忌妒怨恨丝毫,表面上当然是主仆,私下里却胜似姐妹。这使得杨广更加高兴畅快,他觉得只有南国女子才能如此宽宏怀柔。他认为这也是南国水土给自己的恩惠,他越加感激和留恋这片水乡泽国。若是父皇允许,他真要在这里住上一辈子。
就在这时候,杨广听到了最近在皇宫发生的几件事,确切地说是有关皇太子的几件事,让他在一瞬间就打消了久居南国的念头,他看到自己的宏图大业当然是在北方,在长安,在森严而辉煌的皇城里面。
这些关于皇太子的消息是扬州总管掾张衡由京城里带回来的。
在总管府的众多属宫里,杨广惟对张衡甚为信任。张衡幼怀志向,才思敏捷。他十五岁入太学受业,其研精覃思一直为同辈推崇。开皇初年,被文帝拜为司门侍郎。杨广出藩并州时,张衡即拜为并州总管掾,后来又随杨广来到广陵,成了扬州总管掾。许多年来一直跟随着杨广,既是晋王的属官,更是他的密友。
杨广在调任扬州总管的时候,父皇文帝曾有旨意,允许他每年只回京朝见一次。这样一一来可以让他专心做好扬州任上的事情,二来又免去了有事必朝的千里迢迢的劳顿之苦。杨广对父皇的用心和关爱甚为感激。但做为崇尚仁孝的晋王,每逢重要节令和岁末年终,他都要派官员带上许多南国的丝绸珍宝及名贵特产,进京去问候一下父皇母后和文武重臣。而每每担此重任的官员就是总管掾张衡。
眼下是开皇十八年的年末,张衡又一次为晋王完成了进京朝贡皇上皇后和文武重臣的使命,回到了广陵。
以往张衡自京城回到扬州总管府上复命时,总是与晋王先说一些皇上皇后的身体起居以及文武大臣收到礼物后对晋王感谢赞扬之类的事。而这一回见到晋王,行礼问安之后,张衡却选了一个新话题,他说:“大王,依下官之见,大王应尽快准备,去京师朝见皇上、皇后。”
“哦?”杨广心下诧异。他没想到张衡会开门见山地说到朝见一事,因为他每年进京朝见都是在五六月间的暮春初夏时节。那时候北方的严冬已经过去,而炎夏的酷暑和秋天的大风尚在遥远,是最适宜北上的时候。这已成惯例,张衡更该知道。杨广问道:“总管掾此次进京,莫不是听到了什么于本王不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