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质听皇上点到了自己,不敢再作沉默,想了想便躬身答道:
“陛下,臣实在愚昧,无先见之明。臣之所想还如前次所见,陛下亲率大军,实在过于辛苦,大可不必。”
见庾质开口说了话,左光禄大夫郭荣也斗胆站出来,俯首说道:
“臣之所见与太史令相同。陛下,高丽蛮族缺失藩礼,实应兴兵讨伐,不过那是臣下应尽之职。千钧之弩,不会为射杀一只小老鼠而发机。所以,陛下也不必为高丽这等小寇而屈驾亲征!”
杨广不耐烦了。这帮文武,要么缄口不语,要么开口就来劝阻御驾亲征,真是败兴!他愤然作色道:“前次讨伐高丽,朕御驾亲征都未能取胜,此次单凭你们这些人就会成功吗?”
明摆着,这话里还藏着一句:你们当中还有谁的谋略武艺高过朕不成?有了这话,谁再继续劝谏就是自找倒霉了。
杨广随即宣布,民部尚书樊子盖等一批文武员,辅佐越王杨侗留守洛阳,其余员随驾东征高丽。
四月,杨广离开洛阳,乘船沿运河北上涿郡。
五月,皇上的车驾又一次渡过了辽河。
这一次,杨广派宇文述与上大将军杨义臣率军直取平壤,又派左光禄大夫王仁恭出扶余道,进军新城。他对王仁恭说:“去年征讨,诸军多有不利。古人说,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所以诸将不能再担重任。今日朕委你统领前军,你不要辜负期望。”随后赐王仁恭十匹良马,一百两黄金。
王仁恭率军进至新城,数万高丽兵北城摆阵。王仁恭领一千精锐骑兵直冲敌阵,高丽兵竟不能招架,退入城中拒守。王仁恭将新城四面包围。
对于进攻高丽重镇辽东城,杨广作了充分准备,也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授予诸将随机决断的权力。在渡辽河之前,他命何稠监造了大批飞楼、云梯,渡河之后,隋军便开始对辽东昼夜猛攻,不给高丽军喘息的机会。高丽军防守得极其顽强,激战二十多天,双方伤亡惨重。
辽东城久攻不下,杨广心急如焚。常言说急中生智,他在这久攻不下当中突然悟出了一些门道。辽东城难攻,难就难在它有高大坚固的城墙作为屏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能越上城头,击溃高丽军就不在话下。
杨广立即诏命辽西至涿郡一带地方,火速制作征集一百万条麻布口袋运至辽东城下,将每条口袋装满沙土,直对辽东城池垒成一条三十步宽的鱼梁大道,大道与城墙等高,士兵沿大道可以直接冲入城内。又命何稠设计制造了十辆八轮楼车,在鱼梁大道两侧安放。楼车比城墙还高,车上排列弓弩手,可以俯射城内守军,掩护士兵沿鱼梁大道攻城。
这一切竟在半月之内完成了。杨广下令全军将士休息三天,第四天清晨总攻辽东。杨广之所以留出三天的空隙,不全为了让疲惫的军队得以休息,他还期待着辽东守军的投降。照理推论,经过几十天不分昼夜的攻守拼杀,高丽军一定是元气大伤。眼下隋军垒起鱼梁大道,安好八轮楼车,光凭这阵势也看得出辽东城已岌岌可危,指日能下。高丽守军已是死路一条,何不早早投降,省得再折损一批兵将?
或许辽东城内不识时务的高丽人还没有感觉到绝命的危险,漫长的一个白天静悄悄地过去了,夜幕在大业皇帝稳操胜券的期待中渐渐降临。
下弦月升上穹顶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夏夜的寂静。从辽西风驰而来的快马驿卒,把一份十万火急的军情奏书送进了杨广的御帐:礼部尚书杨玄感于六月三日在黎阳起兵反叛,现正引兵杀向东京洛阳!朝廷的后院起火了!
大军出征,最怕两件事:前线倒戈和后方反叛。而眼下在后方反叛的这位杨玄感是杨素的儿子,他善于骑射,粗通用兵方略。更好交友,朝中许多达子弟都与他过从甚密。这次杨广率军亲征,钦命杨玄感坐镇黎阳,督运前线所需的粮秣辎重。他一反叛,等于扼住了前线将士的脖子。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打得杨广手足无措,乱了方寸。他一边派内侍传诏臣将速来御前议事,一边在帐中团团转圈,连声大骂:
“逆贼!畜牲!朕对你恩宠有加,你竟这样报答皇恩!早知今日,当初就该灭你杨素九族!”
说心里话,杨广确曾有过将杨素满门抄斩的想法,但见杨素受封楚国公后并无谋逆迹象,而且又老迈体衰,疾患日重而死,也就打消了抄灭全家的念头。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呀!
随驾东征的几位文臣武将应召赶到了皇上御帐中,他们见杨广满面怒容,气急败坏的样子,一个个束手而立,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杨广见臣将到来,也停止了踱步,回御座上坐下。他环视众人,一眼看见太史令庾质,猛然想起渡过辽河在向辽东城进发的路上,庾质曾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黎阳有兵气!”
当时杨广听了淡淡一笑,根本没放在心上,庾质也就不再吱声。此刻,杨广想起这句话,浑身一颤,带着懊悔和叹服的口吻说:
“庾卿神机妙算,黎阳果然有兵气啊!”
庾质慌忙回答“陛下,此事不幸被愚臣言中,而愚臣却未能洞察深邃,甚是惭愧不安!”
杨广摆了摆手,说:“不必自疚了。事端已发,朕想听听诸位臣将的高见,下一步该如何打算。逆贼杨玄感聪明机警,此次举兵会不会酿成祸患?”
纳言苏威上前一步说:“陛下,一个人若能明辨是非,判断成败才算得聪明。杨玄感生性粗心大意,思考疏略,有勇无谋,并非聪明之辈。对此陛下无需多虑。只是怕因此而演成天下大乱哪!”
这正是杨广担心的。眼下盗贼蜂起,尚未平息,杨玄感一闹,四方盗贼闻风而动,遥相呼应,那就不堪设想了。
庾质又说:“陛下,还得确保眼前无虞。臣听说,杨玄感的两个弟弟就在辽东军中。”
哎呀!杨广一惊,险些叫出声来。刚才只顾上火着急,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辽东城下的武贲郎将杨玄纵和鹰扬郎将杨万硕就是杨玄感的弟弟呀!他们都手握兵权,一旦听到消息,再来个率部为乱,那可是前线倒戈和后方反叛都让朕给占全了!
杨广立即唤进两名禁军校尉,命他们各带一队人马,前去辽东城下营寨,将杨玄纵、杨万硕抓来。
半个时辰不到,两名禁军校尉回来禀奏说“没有抓到杨玄纵、杨万硕。听营中士卒说,二位郎将早在十几天前就不见了。”
“什么?”杨广气得浑身发抖,大吼道:“不见了!军中将领擅离阵前,怎么没人向朕奏报?”
苏威禀奏:“陛下,他们二人属兵部侍郎斛斯政节度。”
杨广朝两名校尉一挥手:“去把斛斯政抓来,就在这御帐中斩首!”
两名校卫走了。却带回来更坏的消息:斛斯政听说皇上派人去抓杨玄纵和杨万硕,骑了一匹快马冲出营寨直奔辽东城,投降了高丽军,刚刚被接进城去。
杨广简直气疯了,他捶胸顿足地大喊:
“传朕旨令,即刻攻城。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把斛斯政从高丽人的窝里掏出来!”
庾质上前劝道:“陛下息怒,应冷静三思,万不可意气用事。斛斯政放走杨玄纵二人,又投降高丽,无疑是杨玄感同党。这样看来,杨玄感绝非贸然起事,而是有过周密计划的,因此就更不能掉以轻心!”
苏威也说:“太史令所言极是。况且叛贼已进兵洛阳,镇守东京的越王和樊子盖的军力是否守得住,能守多久?这些都是眼下急需细细思谋的事。若不早作决断,恐怕会贻误战机。”
听了这些话,杨广终于平静下来,他咬牙切齿地说:“斛斯政,早晚有一天,朕要万箭穿死你,千刀剐了你!”然后稳定一下气息,问:
“你们有何良策?撤兵回援?”
没有人回答。好像都在思考,其实谁都明白,只有撤兵回援,才是解洛阳之危、剿灭叛贼的最好办法。
“可是,这辽东城指日可下,宇文述也挺进到了鸭绿江边,难道此次讨伐高丽就这样功亏一篑了吗?”杨广不甘心地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