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居然会反叛,这是杨广万万没有想到的。但是追根寻源,变生肘腋,还是要怨杨广自己埋下了祸根。他为此后悔也就不足为奇了。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杨玄感凭借着父亲杨素立下的赫赫战功,在文帝开皇年间就已经侵权一时了。父子二人曾经一度同为二品官员,朝会时也列班而立。只是后来文帝感觉这样有失杨素为父的尊严,才将杨玄感降为从二品。
杨玄感小时头脑愚钝,虽然体魄强健,面貌英俊,却不灵敏,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好多人都说他弄不好要长成个痴子。杨素却不以为然,似乎对儿子的前途胸有成竹,常跟朋友说:“我儿子一点儿都不傻,必是大器晚成。”
果然,杨玄感少年时候开始读书,练习骑射,长进极快。凭父亲的权势至柱国,后来又做了宋州刺史。杨素死后,他去职守丧,刚一年多,便被皇上任命为鸿胪卿,袭爵楚国公,后迁礼部尚书。
杨素因受炀帝猜忌,逐渐疏远冷落。后来炀帝为消弥天象之灾,改封杨素楚国公,至使他忧愤成疾,病重后绝医而死。作为儿子,杨玄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杨素死后,皇上竟对近侍说:“如果杨素不死,朕必诛灭其九族。”这些话也传到了杨玄感耳朵里。对所有这些,他都深埋心中,声色上丝毫不露,反而更尽心竭力报效朝廷,暗暗觊觎有朝一日手中能握有兵权。
他曾对兵部尚书段文振说:“玄感世受国恩,得皇上宠任,如不立功疆场,实在问心有愧!如四方有风尘之警,玄感愿执鞭行阵,为国效微薄之力!”
段文振把这些话传给皇上,杨广高兴地在群臣面前夸赞说:“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此话的确不虚。”从此更加看中杨玄感,许多朝政大事也让他参与。
在朝中诸多臣将看来,皇上对杨素的猜疑忌恨已到了非置其死地而后快的地步,对杨玄感却如此恩宠有加,实在不可思议,根本不像皇上一惯为人处事的秉性。杨广之所以懊悔不迭,或许概因于此。他对杨玄感不但毫无戒心,还在这次出征高丽之前,委以他坐镇黎阳督运粮秣的重任,对杨玄感来说,可真是一个天赐的良机!
自古以来,征战前线因断粮而导致士卒哗变的事例已不鲜见,杨玄感原来就打算利用这一招。他扣住黎阳的粮草迟迟不发,想使辽东隋军乏粮致变,然后趁乱起兵。
杨广见粮食运送不及时,三天两头派使者前来催逼。开始,杨玄感还对来使说:“近来盗贼蜂起,永济渠水路不太平,不可大批运送粮食。可是这种托词只能遮掩一时,后来见皇上催得火急,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就决定立刻起兵。他先写了两封信,一封派人密送到辽东阵前,让兵部侍郎斛斯政偷偷将杨玄纵和杨万硕放回;另一封派人送去长安,叫另一个弟弟杨玄挺和自己的莫逆之交李密速来黎阳。”
六月三日,杨玄感率兵进入黎阳,关闭四方城门。他挑选运粮民佚五千多人,船工三千多人,加上自己的所领士卒,共有万余之众,集合在城中,杀三牲誓师。
杨玄感登高大呼,说:“当今皇上昏庸无道,不顾百姓死活,连年征战,天下骚乱,怨声载道。为了讨伐高丽,光是死在辽东的民佚数以万计,作了异乡之鬼的士卒更不计其数。今天,玄感决定舍生取义,起兵讨伐昏君,救兆民于水火,弟兄们赞成不赞成啊?”
话音未落,万人举臂欢呼,群情激昂。
这时候,李密和杨玄挺从长安赶到了黎阳。
李密的父亲李宽是周隋两朝名将,骁勇善战,谋略过人,至柱国,封蒲山郡公。虎门无犬子,李密也是个才兼文武,足智多谋的人,而且胸有大志,远见卓识,常以天下为己任。只是容貌有些逊色,皮肤黝黑,面如恶煞。大业初年,他曾被宇文述选为左翊卫府的卫士。杨广见到他之后,对宇文述说:
“刚才见到的那个黑脸小儿,神色非同一般,不要让他担任宿卫!”
宇文述暗中指点李密,让他称病自免。李密满怀抱负竟遭冷遇,就有些心灰意懒。从此屏绝世事,一心读书。
他尤其爱读兵书、史书,一部《孙子兵法》能倒背如流。有一回,他骑着黄牛出去游玩,一边走,一边在牛背上读《汉书》。恰巧被杨素看见,觉得这黑小子有些奇异,就想逗他一下。杨素从一旁悄悄靠上,牵着牛笼头,引它调转过来往回走,走出二里多路,李密竟浑然不觉。杨素看出他非等闲之辈,高兴地哈哈大笑,遂将李密请到家里,与他长谈一番。之后,杨素对杨玄感说:
“李密学识非凡,远在你们兄弟之上,你要跟他交往。”
从此,杨玄感与李密结为至交。
李密到来,使杨玄感欣喜异常。当晚就在府邸摆下几样精致的菜肴,与李密“小酌”。一是为他洗尘,二是向他讨教进兵谋略。
杨玄感说:“法主兄常以天下为己任,今天到了你大展宏图的时候了。千里迢迢从长安把你请来,是要你做谋主,从此咱们兄弟二人同舟共济,共举大业!”
法主是李密的字,以字再加兄弟相称,就看得出两人之间的友情,而且又是在起兵的时候,就更显出非同一般。
李密因喝了几杯酒,脸色越发黑得发亮,他谦恭地笑笑说:“多谢尚书大人抬爱,能与大人共谋天下是我的荣幸,也责无旁贷。”
李密对杨玄感却不用兄弟称谓,这是因为杨玄感原本就是礼部尚书,朝廷重臣,如今又起兵反叛,成了首领,一旦事成,他就是皇上。所以从现在起就得分出个上下来,不要乱了礼数。尽管称呼上有点客套,但是李密说的真是心里话。
杨玄感听李密答应得痛快,高兴地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又敬了李密一杯酒,随后问道:
“法主兄,咱们这讨伐无道昏君的大旗就算举起来了,天下必然惊动。你觉得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走好?”
李密微微一笑,显得胸有成竹,说:
“从来长安的路上我已想好了三条计策,请大人选择。如今皇上出征高丽,远在辽东,眼下所处的形势对他极为不利。因为南有大海,北有强胡,东面是高丽,西边与涿郡悬隔千里。尚书大人应出其不意,率兵长驱幽州,袭据临渝关,扼其咽喉,断绝他的退路。高丽人闻讯,定会从皇上背后出击,这就让他腹背受敌,前后夹击。如此相持不过一月,等他粮草罄尽,大军不降则溃,大人可不战而擒。这是上计。”杨玄感听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说:“再说中计。”李密说:“关中一带号称天府之国,又四面险阻,是易守难攻之地。虽然有卫文升据守,也不足为虑。大人可率兵向西挺进,不攻沿途州县,直取长安。一路收纳豪杰勇武,安抚士民,再扼守潼关天险。这样,即使皇上从辽东赶回,也失去了盘踞的根本,大人可徐图进取。这就是中计。”杨玄感点着头笑笑,说:“不错。愿听下计。”“这下计么,”李密沉吟一下,看看杨玄感,“下计只有不得已时才可用之。那就是:挑选精锐,昼夜兼程,袭取东京洛阳。但是恐怕留守洛阳的越王杨侗和民部尚书樊子盖早有了防备,会闭城固守。如果久攻不克,朝廷的几十万兵马就会从四面围上来。那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哈哈……”李密说完,杨玄感纵情大笑起来,他向李密端起酒杯,“法主兄真是雄才大略,满腹经纶呀,实在令人钦佩!来,再敬你一杯。”
一饮而尽之后,杨玄感又说:“不过,我倒有个想法,将法主兄的上下两计颠倒一下。我以为,你说的下计才是真正的上计!”
“哦!”李密一怔,问:“不知大人有什么道理?”
“你看,当今朝中百的家眷大都在东京,如果先取洛阳,俘虏百家眷作为要挟,朝中必定大乱,就会乖乖地降服于我。”
“那,若是洛阳久攻不下呢?”李密又问。
杨玄感摇摇头:“不会的。越王杨侗和樊子盖都不是领兵打仗的将才,听到咱们去攻城,他们能据守三五天而不弃城逃命就算不错了。再说,起兵伊始,最要紧的是壮大声威。攻取洛阳,定能使咱们声威大震。如果像你上计所说,直取长安,途中遇城不攻,怎么能显示声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