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愤怒地回头,是谢磊。他追出来了,有点儿喘,拉着我的样子特执拗,跟自闭少年看见变形金刚一个样儿。我说你怎么又来了?
谢磊这回没冲我,而是冲着沈家浦,他情绪有点儿激动,声儿特大,“我后悔了,我不用你帮我了!咱俩之前约好的事情全都作废!”
沈家浦停下脚步,顿了一下朝我俩走过来,然后很有风度地转头对我说,“苏诉,我到车上等你。”说完转身儿就走了,压根没理谢磊那茬。
我觉得他这样不太好,太不给人面子了。于是我挺直了腰板儿,尽量表现得随和点儿跟谢磊说,“你到底还有什么事儿啊?”
高三毕业那年夏天,我和方潇,白筱惠,路乔还有谢磊去怀柔雁西湖玩儿,那晚我们躺在郁郁葱葱的草坪里抬头看星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口咬定郊区的星星比城里多,我一边儿指着天上的星星一边儿给他们起名字,从星星一号一直起到星星二十五号,然后数着数着就乱了,就再重新来一遍。
后来我发现那些星星时常毫无预警地忽然就黯淡了,过一会儿又重新明亮起来。所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不记得我究竟数没数过这一颗。
在这个嘈杂而慌乱的夜晚,我看着谢磊的眼睛,倏忽就想到那年炎夏,郊区扰人的蚊蝇,想到方潇笑着把六神花露水儿当香水一样往我身上喷。
他的眼神暗下来,黑夜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眼底荡来荡去。
他扳着我的肩膀说,苏诉,认识温莎后的那两年来,我一直以为我是情非得已。我一直想要让自己试着喜欢上她,我一直想要忘了你。我以为眼看就要做到了,可是回国这两个月我才知道这种想法有多可笑。苏诉,我求你别再折磨我了,别一直在我脑子里走来走去。有的时候闭上眼睛我就看见你,你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然后你就哭了。我多想伸出来摸摸你的脸,安慰你,可是你就这么残忍,你用眼泪折磨我,但我伸手却触不到你。
谢磊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一往而情深。
真奇怪,我以为摊上这种事儿觉着委屈的人应该是我,合着作为始作俑者谢磊也表现出了与他身份极度不符的情绪。这让我感到很费解。
我不想听他接着说下去了,于是很真诚地劝阻他。我说谢磊你看,你早已经在我和温莎之间做出取舍了。这样不是挺好的么,我也对你死心了,你就跟温莎接着过呗。在英国那两年你不也过得挺好的吗,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以后咱俩也没有必要再见了。
谢磊抓着我肩膀的手一僵。他可能没想到我可以把绝情的话说得这么轻松,可是中国宪法哪条儿规定我苏诉就一定要屁颠屁颠跟在谢磊屁股后面等他回心转意来的?
我平静地对他说,“谢磊,我真心劝你,你已经伤害了我,就别伤害别的姑娘了,不然我的牺牲就显得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了。”
谢磊摆出一副很痛苦的表情,声音响起的时候已经没有平日里那么好听,而是略带生涩的粗噶,跟他的脸一样痛苦。
他说,“苏诉,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我不知道他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不过管他什么句,既然他这么说了,我就顺着他往下说。
“对啊,”我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死了以后我就原谅你。”
说完我跳下台阶,回头朝谢磊挥了挥手。
他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感受得到他身上难过的气场。我加快脚步往前走,想要逃离这种气场的笼罩。
沈家浦没过问什么,确切地说他一句话都没说,而是一路沉默着把我送回了家。
因为他今天喝了不少酒,我这人比较惜命,所以破天荒地系了安全带。车停到我家楼下的时候我想要解开安全带,但不知道为什么被卡住了,怎么解都解不开。
我有点儿局促,使劲拽了两下。沈家浦也看见了,于是打开顶灯,俯下身来帮我一起捣鼓。
他离我很近,我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和酒精混合的味道。安全带终于被解开了,我赶紧推开车门。沈家浦也坐正了身子,转过头来望着我。
我一手扶着车门,探进半个身子由衷地跟他说,“谢谢你。”
他似笑非笑地问我,“谢我什么?”
这么一说倒是把我问住了,我只是很单纯地想要谢谢他,究竟因为什么我还没想过,于是犹犹豫豫地开口,“嗯……谢谢你送我回家,还有……还有帮我解安全带。”
沈家浦难得地抿着嘴笑了,我猜他对我的回答还感到挺满意。
他走了以后我在楼下坐了会儿才上去,我只是在想,夏天怎么这么快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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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夏天像是一格格旧电影的胶片,被无限拉长,成为几乎能够亘久的记忆。
那是一年苦夏,故事落幕后的余温却足够温暖往后岁月里那些冷冰冰的言语。
谢磊是学理的,我和方潇是学文的。五月进入尾声的时候,天已经热得离谱,四处都是蝉鸣,声嘶力竭地,一声紧过一声。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谢磊要出国,他从没跟我提起过,我还憧憬将来跟谢磊进同一所大学手拉手踏平碎石子儿的林荫小路呢。
放学谢磊带我去他家附近商场里的哈根达斯吃冰激凌。
高中校服都是不吸汗的料子,我又爱出汗,不论前一晚洗得再怎么清爽,每天放学的时候手臂或脖颈都浮着一层黏腻的触感。
那天谢磊拉着我的手儿大摇大摆地走进商场一层的哈根达斯。这种一个冰激凌球都够在学校食堂买六份儿饭的地方哪是我们穷高中生来的,我在后边儿不安地抽了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