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吴疆跟蔡姐请了个假,然后回了趟家。
自从在外面干兼职后,吴疆每个月只能回家一趟。而且,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发完工资后才回家。几个月前,妈妈出了车祸,家里欠下银行八万块钱债。所以,吴疆只能发了疯似的在外面赚钱。
每次回到家,当吴疆把钱交给妈妈时,妈妈总会忍不住流泪。吴疆知道,妈妈是在担心儿子为了还债,而荒废了学业。
所以,每次吴疆给完钱后,总要假装告诉妈妈,自己又考了一个好成绩。妈妈只有在听见儿子考了好成绩后,才会破涕为笑,为儿子做一顿美味的红烧肉。
儿子趴在桌上,狼吞虎咽地吃着心爱的红烧肉,妈妈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吃。儿子夹给她一块,她也舍不得吃,重新把肉放回到儿子碗里,并且微笑着说道:“我疆儿要长身体,应该要多吃肉。将来,疆儿再给我找个漂亮的儿媳妇,生个大白胖孙子。”
“妈,你有完没完?吃你一顿红烧肉,总要扯上儿媳和孙子,儿子今年才十八岁呢?”
“十八岁那也快了。想当初,你妈妈也就是十八岁认识你爸爸的。那时候,你爸爸也像你一样,愣头愣脑的,也特别喜欢吃红烧肉……”每次说到爸爸,妈妈又总是哽咽着说不下去。
“行了行了,老爸不在,不还有儿子嘛!”
看到妈妈偷偷抹眼泪,吴疆就会张开双臂将妈妈拥在怀里。他发誓,以后,绝不会再让妈妈受欺负。
……
下了六路公交车,吴疆拎着一个背包,径直朝家走去。
吴疆家住在西城老区的瘦狗岭街75号。瘦狗岭街之所以叫瘦狗岭,相传在解放以前,这个地方曾经被鬼子当成过一个集中营,而且到处都是乱葬岗,就连野狗来到这里都会瘦两圈。几十年过去了,瘦狗岭街道虽然也有了一些变化,但依旧是连海市最有名的贫民窟。
基本上,目前还在居住在瘦狗岭街的人群里面,一半是外来流民,一般是没有房子的本地下岗职工或是进城打工的农民。在整个西城片区,瘦狗岭街的房子最矮最破,居住环境也是最差的。
吴疆家就住在瘦狗岭街的西街口,左边是一个垃圾中转站,右边是一排低档的理发店和按摩店。而紧挨着吴疆家,就有一家“梦莉理发店”。说是说理发店,其实只是挂羊头卖狗肉而已。
每到晚上**点钟,一群群寂寞难耐的农民工和吊丝,就会在瘦狗岭街里晃来晃去。然后,从那一间间闪着霓虹彩灯的神秘小店里,就会传来一串串撩人的口哨声。从小到大,吴疆就是听着这种口哨声长大的。
现在是晚上七点半,阴冷潮湿的瘦狗岭街,照例亮起了多彩撩人的霓虹灯。
吴疆背着包,一步一步,从东向西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然而,当他经过第一家理发店门口时,他就已经不敢睁开眼睛往里面看了。他知道,只要他侧目一扫,他就会看见不该看的东西。那样的话,他的眼睛就会火辣辣的疼。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这就好比,一个得了肺炎的老烟枪,在听从医生劝告后,嘴里想抽烟,心里又怕抽烟。那种对定力的考验,能够把人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就像浑身爬满了蚂蚁一般。
好在,吴疆定力够足。他一直低着头,没走几分钟就到了家门口。而且,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吴疆忍不住偷偷地往左边瞟了一眼,他发现隔壁的“梦莉理发店”今天也还没捞到客人。老板娘孟丽莎也正在店里看《非诚勿扰》。
这次吴疆很庆幸,眼睛没有看见那些不该看的东西,所以不会疼。站在家门口,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到空气很清新。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佛教说的,蛮有道理。
来到家门口后,吴疆轻轻将一推,发现妈妈正端着一碗中药在喝。看见儿子进门,妈妈很开心,一股脑就把难以下咽的中药灌进了肚,以至于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妈,你慢点儿喝,小心呛着了。”吴疆放下手中挎包,跑过去帮妈妈捶背。
“呛不着,妈妈还没老呢,疆儿回来了妈妈开心。”妈妈使拽着儿子的手,充满慈爱地望着儿子:“瘦了,又黑了。”
吴疆嘿嘿一笑,从挎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钞票。
一共两万三。两万是打赌赢的,三千是刚发的工资。
妈妈拿着那些钱,手都有些颤抖,忙问:“疆儿,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怎么这么多?”
“反正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你就当是我中了福利彩票吧。”吴疆道。
“不行,你这孩子,必须把话说清楚,这些钱到底是哪儿来的?”妈妈固执起来的时候,死活都要把事情弄清楚。毕竟,这么多年来,她还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的钱。
“行行行,那跟你说实话吧,这钱是我跟人打赌赢来的。”
“打赌?打赌能赢这么多钱?”妈妈坚决不相信。
“妈,你认不认识我们年级的那个宋亚杰?”
“哦,就是你上次跟我说的,他爸爸是法院院长,妈妈是房地产老板的那个?”
“没错,人家出手阔气,过个生日都花了八万块呢?”
吴疆一边喝水,一边轻描淡写地把打赌的事儿,跟妈妈说了一通。
妈妈将信将疑,这才将那两万多块钱小心藏好,并且说:“疆儿,这些钱妈妈先替你收好。回头,人家要是反悔了,你必须把钱给人送回去。就算是你赢了,也不能要这么多的钱,知道嘛?这样的,不符合规定。”
“规定?打赌还有什么规定?愿赌服输。”
“你这孩子,妈妈越来越管不住你了,反正你给妈妈记住了,不义之财不能拿,而且千万不能在外面惹事。”
“知道了,儿子记住了。”
吴疆继续陪妈妈聊了一会儿天,然后就回房间了。
吴疆家的房子是租的。楼上房东太太梁阿姨,原来也是妈妈的同事。因为一楼阴暗潮湿也很难租出去,所以梁阿姨索性就把房子便宜的租给了吴疆家。
房子两室一厅,妈妈睡东间,吴疆睡西间。二楼住着梁太太和他的老公秦贵。秦贵是个有些秃头的屠夫,他体格强壮,一身蛮力。天气热的时候,秦贵总喜欢光着个膀子,袒露着他浓密的胸毛,在院子里晃来晃去。
有一次,吴疆早起锻炼的时候,突然发现秦贵竟然站在他家的窗户边上,对着妈妈的房间撒尿。当时,吴疆就想冲过去揍他,结果被妈妈及时拦住了。妈妈说:“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这一百块钱一个月的房子,咱们到哪里去找?再说,要不是梁阿姨大方,咱们娘俩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呢。”
那次因为干了缺德的事,秦贵被老婆狠狠地骂了一回。后来,他也收敛了许多。有好几次,秦贵收完猪肉摊子回来,还会笑嘻嘻地主动给妈妈刘洁送一些猪血。但是每一次,妈妈都笑着拒绝了。
吴疆伸了个懒腰,拎着包回到了房间。因为眼睛有点儿累,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吴疆被门外的摩托声吵醒了。
他知道,应该是房东秦贵,从菜市场收摊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