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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低起点
    正午的阳光强烈而耀眼,站在阳光下,背着行李戴着草帽的商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举目四望,大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在树荫下无精打采地行走,时光仿佛被烈日烤得凝固了一样,不再流逝,而是静止在了1997年7月的盛夏。

    “石油部物探局怎么会在德泉县有一个仪表厂?”穿着白衬衣黑裤子黑皮鞋的商深,迈出车站的第一眼就对他即将工作的地方失望了,自言自语地说道,“还以为分配到石油部能留在BJ工作,没想到直接发配到了县城,真是倒霉。”

    县城很小,一条大街贯穿了整个县城,一眼就可以从西望到东,将县城全景尽收眼底。坑坑洼洼的街道以及低矮、破旧的楼房,再加上尘土飞扬的道路,说是县城,其实和乡镇区别不大。

    商深眯起眼睛,尽管阳光明亮,天气晴朗,他的眼前却一片迷茫。没想到,在互联网时代即将来临之际的今天,在许多IT人物开始崭露头角的现在,在距离BJ仅仅一百多公里的德泉县,居然还和上个世纪一样落后而古老。

    1994年是中国互联网的开端,这一年,中国通过一条64K国际专线全功能接入了互联网世界。这一年,中国国家顶级域名服务器进驻中国。这一年,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设立了国内第一个WEB服务器。这一年,中国大陆第一个BBS诞生。

    到了1995年,马朵就在杭州创办了中国黄页,到今年才短短两年的时间,中国黄页已经是中国最有影响力的网站之一。

    1996年2月27日,外经贸部中国国际电子商务中心正式成立。

    1997年1月,人民网正式成立,同月,王阳朝在BJ成立爱特信网站,6月,向落在广州成立络容网站,风起云涌的1997年,大有中国互联网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心中默默回忆了一遍他所了解的国内互联网的所有动向,商深努力昂起了头,他在大学期间的志向就是毕业于投身于火热的互联网事业之中,成为紧紧抓住时代脉搏的一员,却没想到,他被分配到了一个小县城工作。

    理想和现实总是有不小的差距。原以为被分配到了石油部学计算信息系统工程的他,会留在部里负责网络系统工作,调令下来后,他才知道他的工作地点居然是位于BJ以南150公里的德泉县。

    德泉县隶属于太行SD麓,HB省中部,属BD市管辖,总面积723平方公里,一个城区办事处,304个行政村,总人口30多万,县城人口3万多人……心中默默回忆了一遍德泉县的资料,想想一个才3万人口的县城,能有多大的发展前景?这么一想,商深对未来更加灰心了。

    不过互联网的世界就是不论身在何处,都可以连接世界,如果仪表厂可以安排他负责厂里的网络系统,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烈日炎炎,才在阳光下站了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商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摘下草帽当扇子扇了扇风,虽然失望,但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整理了一下行李,迈步就要前往仪表厂报到,才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同学,请等一下。”

    是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听上去很纯净很绵软。

    一个一身蓝碎花白底子连衣裙的女孩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她微显瘦削,清秀亮丽,双眼大而有神,眼珠漆黑如墨,小巧的嘴唇十分红润,肤色白里透红,绽放青春的光泽。阳光打在她的脸上,细小的绒毛和近乎透明的耳朵,以及裸露在外光洁如玉的小腿和脚上绿色的凉鞋,宛如一副江南水乡山水画的美景。

    商深愣了一愣,被女孩的美丽惊呆了片刻,微有失神。

    “同学,同学……”女孩抿嘴而笑,冲商深摇了摇手,她细长而白皙的手指在阳光下犹如美玉,“你也是来仪表厂实习的吗?”

    “实习?”商深才注意到女孩和她一样也带了一大包行李,他笑着摇了摇头,“要是实习就好了,可惜的是,我是来工作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大学的?”

    “先说你叫什么名字又是哪个大学的……”女孩狡黠地笑了笑,欢快地跑到了商深的身前,目光在商深的身上迅速扫了一遍,注意到了商深手中很老土很农民伯伯的草帽,眼中闪过了一丝轻视的眼神,不过一闪而过并没有表露出来,“看你的样子,像是BJ哪所大学的学生……”

    “如何面对,曾一起走过的日子。现在剩下我独行,如何用心声一一讲你知……”不远处的一家音像店正在播放刘德华的《一起走过的日子》,矗立在门口两侧的黑色的方形音箱虽然音质一般,但胜在声音够大,差不多整个县城都能听到。

    正是中午时分,大街上行人稀少,刘德华的声音在炎热的空气中飘来荡去,忽远忽近,再配合烈日当空之下的空旷的街道营造的空城气氛,就颇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觉。

    顺着街道极目远望,可以看到街道在地平线的消失处升腾的波纹状如同水波似的阳焰,县城就如进入了午睡一样沉寂。

    商深被女孩敏锐的眼光惊呆了:“这你也能看得出来?我哪里像是在BJ上大学的学生?”

    “哪里都像。”女孩嘻嘻一笑,露出了一对好看的虎牙,“同学,你到底是BJ哪所大学的学生,还有,你的尊姓大名是什么?”

    商深揉了揉鼻子,几分腼腆几分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是不是我穿得比较土,长得比较挫,你才认为我是在BJ上的大学?我叫商深,是人大的学生。你呢,是南方人吧?”

    其实商深也就是穿得土一些,人长得不但不挫,相反,还颇有几分帅气。虽然不是一眼看上去就帅呆的类型,但他的长相确实不差,有时会呆呆的,肤色不算白,却也不黑,笑的时候,有点坏坏的感觉,还有几分可爱,是一个阳光腼腆的大男孩。

    “猜对了,我来自南方,叫范卫卫,是深圳大学的学生,本来是来石油部实习,谁想到居然被派到了德泉,真是一个落后贫穷的地方。”范卫卫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目光在商深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一想到要在这里实习一年,我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去。商深,你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怎么不留在BJ或者到南方闯荡闯荡,来一个县城的仪表厂上班,会有什么未来?想想就够了。”

    商深何尝不想留在BJ或是去南方闯荡,问题是,他没有选择。他刚刚大学毕业,户口和关系能留在BJ就已经不错了,虽然被分配到了部里下属的县城工厂工作,至少也拥有了BJ户口,比起许多同学被分配回到家乡的待遇,他也算是幸运儿了。

    去南方闯荡的想法也有过,却只是想想而已,没有付诸行动。商深家庭条件不好,不想离家太远,他是HB人,留在BJ可以方便回家照顾父母。父母含辛茹苦供他读了大学很不容易,他不能大学毕业了既没有能力赡养父母,又远离父母不能陪在父母身边,就太不孝了。

    “深圳大学?你来自深圳?”一听范卫卫来自改革开放的窗口城市深圳,商深顿时眼睛亮了,“你听说过马化龙没有?惠多网深圳马站的马化龙?”

    虽然国内的互联网刚刚起步,但在互联网圈子之内,已经有了几个鼎鼎大名的人物,比如八达集团的张向西,比如中国黄面的马朵,比如爱特信网站的王阳朝,再比如深圳马站的马化龙。

    “没听过。”范卫卫摇了摇头,不明白商深说的马化龙是何方神圣,不过她倒是知道惠多网,“我上过惠多网。”

    “马化龙是股霸卡的作者。”见范卫卫身在深圳却连马化龙都不知道,估计她不是狂热的互联网的爱好者,商深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不过还是强调补充了几句,“马化龙毕业于深圳大学计算机专业,和你还是校友,在深圳的IT圈子内,他的名气很大,就和张向西在BJ的IT圈子内的地位一样。”

    不料他说完之后,范卫卫还是一脸茫然,没什么反应,他只好摇头笑了笑。

    “你学的是什么专业?”范卫卫背起行李,见商深发愣,不觉好笑,一推商深,“别站着了,赶紧去报到要紧。时间就是金钱!”

    “信息系统工程。”商深迈开方步,慢腾腾地走着,心中闪过惊讶,“时间就是金钱?这说法真新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啊,不是吧?你连时间就是金钱都没有听说过?太落后了吧?”范卫卫不敢相信地笑了,眼波流转飞了商深一眼,“怪不得都说内地城市和沿海城市相比落后至少二十年,我以前还不相信,现在信了,就连你这个从BJ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也才第一次听到时间就是金钱的说法,这么看来,我在这里是真的学不到什么了。”

    范卫卫是土生土长的GD人,从小在深圳长大,目睹了深圳从一个小渔村变成繁华城市的神奇巨变,也经历了改革开放思想的冲击,对新事物新观念接受得很快。她家庭条件也很好,爸爸经商,妈妈在政府机关工作,是既富裕又有社会地位的新贵阶层。

    在上深圳大学之前,她从来没有离开过GD,毕业实习的时候,在妈妈的安排下,她来到了BJ,想见识一下首都的气象。不料却被石油部安排到了德泉仪表厂,她听说要下到县里,就不想来,也是在妈妈的劝说下,抱着增加见识的想法勉强答应来仪表厂实习。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妈妈有意让她毕业后留在BJ工作,从政的妈妈的观念是,只有在BJ才会有更大的发展前途。她却不想从政,却又不能不听妈妈的话,只好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来了再说。

    越想越是懊恼,眼前的一切比她想象中更贫穷落后,破旧的不超过三层的楼房,坑坑洼洼的道路,以及缓慢的生活氛围,走着走着,一粒石子硌了她的脚,她一时气愤,飞起一脚踢飞了不长眼的石子。

    范卫卫力气不大,但往往事有凑巧,石子飞出之后,在空中划过了一个优美的弧度,越过了十几米宽的街道,飞到了马路的对面。

    仅仅是飞到对面也没什么,如果落到地上,也许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石子在飞行了十几米后,眼见就要坠落之时,却偏偏落在了路边一辆马车的轮胎上,借助轮胎的弹性,石子又加速飞了起来,跃上了天空。

    石子奋力一跃,飞起大概三五米高,上弹之力耗尽,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又开始坠落。商深和范卫卫在马路对面,目睹了石子落下又飞起的巧合,都惊呆了,一动不动地望着石子跃过对面平房的房顶,然后又迅速地回落,就如欣赏了一出一波三折的戏剧。

    见石子就要落地了,范卫卫长舒了一口气,手拍胸口说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石子会飞到谁家窗户打碎谁家玻璃就麻烦了……”

    话未说完,忽然一人骑着自行车从旁边的小巷中杀了出来,就在他转弯的瞬间,正好和从天而降的石子迎面相遇,“哎哟”一声,骑车人的脑袋被落下的石子击个正着,他猝不及防被打得生疼,惊慌之下,再也掌握不住平衡,“扑通”摔了个仰面朝天。

    “啊!”范卫卫吓得失手摔落了行李,双手捂嘴,惊惶失措,“不好了,我闯祸了。”

    真是出师不利,商深摇头苦笑,一粒石子也能引发一桩惨案,巧合得太让人无语了。

    “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骑车人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年约50岁出头,戴一顶草帽,穿绿军装裤子,上身是一件洗得发黄的半袖白色衬衣,他一边拍打身上的土,一边气势汹汹地朝范卫卫和商深冲了过来,“你们两个娃子,打破了我的头,谁也别想跑!说,是谁拿石头扔我?”

    范卫卫吓得瑟瑟发抖,一把抓住了商深的胳膊,躲在了商深的背后,把头埋在了商深的肩膀上,别说勇于承认是她干的坏事了,连头都不敢抬。

    “是我,大叔,真对不起,不是故意扔你,我是走路绊了一脚,踢到了路上的石子,谁知道石子就飞了起来,正好砸了您的头,真的对不起!”商深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挡在了范卫卫的前面,替她承担了全部罪责,他见对方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气势,心想人生地不熟,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范卫卫,等一下如果形势不对,你别管我,赶紧跑,跑到仪表厂叫人来帮忙。”商深先想好了退路,他回头小声对范卫卫交待了一番,“记住了,等下如果那个人动手打我,你就马上跑,不要犹豫。”

    “知道了。”范卫卫此时已经六神无主了,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商深说什么她听什么。

    “对不起管什么用,我的头都破了。让我把你的头打破,我也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成不?”对方三步并成两步来到了商深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扳手,他高高举起扳手,作势要打。

    商深吓得不轻,却没有退缩,他不是不想退缩,而是无路可退,身后就是范卫卫,想退也退不了,只好硬着头皮梗着脖子,强作镇静:“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要不,我赔你钱。”

    赔钱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一听有钱可赔,对方高高举起的扳手就没有落下,他两条浓密的眉毛凝成一团,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黄牙:“赔钱,必须赔钱,就赔50块好了……”

    “50块?”商深差点没被气笑,张大了嘴巴,“赔你5块就不少了,就你头上的伤,流那么一点儿血,5块钱足够包扎了,又不是打断了你的腿!”

    “小子,说话注意点儿!”对方生气了,挥舞了几下手中的扳手,“信不信我打破你的头,再打断你的腿?敢跟我较劲,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毕工。”

    作为外地人,又是初来德泉,商深当然不知道毕工是谁,他被毕工的咄咄逼人惹怒了,犟脾气上来,一挺胸膛:“我才不管你是什么毕工,顶多赔你10块钱,多了没有。如果你还算完,那你就把我脑袋打破再赔我50块好了!”

    毕工愣住了,被商深的气势震惊了,想了一想,总觉得商深的话似乎哪里不对,有耍赖之嫌,却又无从反驳,明明是商深先打了他,他如果还了回去打了商深,还要再赔50块给商深,绕了一圈,他头上的血不是白流了?

    97年时50块可是不小的一笔巨款,他虽然是工程师级别了,一个月也才两三百元的收入。

    这小伙子,长得挺精神,看上去挺质朴挺憨厚,没想到心眼挺多,毕工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精工手表,想起他要办的事情,没时间再和商深纠缠了,就伸手一推商深:“废话少说,赔我20块就放你走,否则,我打你一个头破血流才算扯平。”

    “不行,就5块!”商深才不舍得赔对方20块,他分配到仪表厂工作,一个月的收入才100多块,吃住再加上别的开销,一个月能剩下20块就不错了,“要就要,不要你就砸我的头。”

    “哎呀,你这个后生娃真是要钱不要命呀。”毕工也火大了,一把揪住了商深的衣领,“你打破了我的头,还要跟我耍横是不是?今天我就给你一个教训,让你记住做错了事情就得付出代价……”

    其实商深真的不是耍横,而是真的没钱,在赔钱和被砸得头破血流之间,他只能选择后者。人穷的时候,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点不假。

    “住手!”见商深为她出头要被砸得头破血流了,范卫卫知道她再不出面就太没道义了,她从商深的身后跳了出来,手中举着一张20元的钞票,“不就是20块钱嘛,给你。早说赔钱就可以解决问题,也不用非拿一个铁东西吓人不是?”

    “范卫卫,赔他20块太多了,他是讹人……”商深心疼20块钱,就要夺过来,不料手慢了一步,毕工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去。

    “20块就20块吧,我就吃一次亏,看你们是外地人,就不欺负你们了。”毕工收起钱,转身就走,“你小子走运,交了一个有钱的女朋友。”

    “她不是我女……”商深还想解释清楚,却见毕工已经骑上了自行车,飞快地跑了。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范卫卫又恢复了青春飞扬,她拍了拍手,“走了商深,别愣着了。刚才的事情谢谢你,你为我挺身而出,宁肯脑袋被砸破也不出卖我,够男人。”

    商深嘿嘿地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闪过一个念头,范卫卫一个实习生拿出20块钱都不当一回事儿,肯定是家里有钱。

    将刚才的插曲抛到了脑后,二人安步当车,十几分钟后来到了仪表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