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再问刘榕她与刘樱的关系,语气已经与在万佛寺时的询问迥然不同。
刘榕咬着下唇,胸口一起一伏的,显然憋在心里的话想要冲口而出,却仍是有些犹豫,有所顾及。夏初顺势往前推了推她的情绪,“她一直都那么欺负你吗?”
“我知道有官差找过冬梅了,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着了。”话一出口,刘榕的表情便松快了一点,似哭似笑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官爷,您说的对,姐姐的死我是真的不太难过。听到她死讯的那一刻,我甚至还是有些开心的。可死者为大,她死了这些日子,我倒也不觉得自己如何讨厌她了。”
“那么,三月三日晚上的事,你之前与我说的是不是有所隐瞒?”
刘榕楞了一下,转过头去似乎是在回忆,夏初不着痕迹地探了探头,却看她眼睛向下看着,并不是回忆的样子。
刘榕回过头来,神色笃定地说,“那天晚上我伺候她梳洗之后,她又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所以我才跑了出去,并不是特意要出去散步的。那晚我回来的时候……,姐姐好像是不在房里的,我也没理会就去睡了。”
“她不在,你不觉得奇怪?”
“姐姐不在我高兴的很,奇怪不奇怪的也就没有多想。”刘榕没什么感情se彩的说。
“第二天大家漫山遍野找人的时侯,你怎么不说?”
刘榕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我能知道之后的事,我晚上发现她不在时就会说的。可我已经隐瞒了,就只好接着装作不知。否则母亲肯定会斥责我,我不想平白地受她拖累。我是确实没想到她竟然死了。这种事……,谁能想到呢?我猜想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她与人私会,污了自己的闺誉罢了。”
倒也在情理之中。夏初点了点头,“你说刘樱那天晚上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你还记得她说什么了吗?”
“还不就是那些话。说让我多去烧香,保佑她亲事定下来,不然我也休想好过。”
“你的亲事一直都没有定?”
刘榕沉默了一会儿,呼吸略有点急促,恨道:“我的婚事?我怕是没指望了。姐姐未嫁而丧,倘若我嫁人,母亲不知道会刺心成什么样了。她如何见得我好?我过的越好她就越生气。”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刘榕话到嘴边冲口欲出,却又泄了气,“我也不知道。大不了落发出家去算了。”
这时,许陆停了笔抬起头来,问刘榕道:“刘小姐,请问你认识方义方公子吗?”
刘榕飞快地看了许陆一眼,又看了看夏初,点点头,“怎么了?”
“例行的问话而已。”夏初替许陆解释,又补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方公子?”
“谈不上认识吧。以前见过一面,后来他与方大人到我家里来过。”
“这次,你在万佛寺见过他吗?”
“见过。万佛寺就那么大的地方,难免碰见的。二位官爷为什么这么问?”刘榕有点警惕,沉默了片刻后忽然坐直了身子,手按住茶桌的边缘,道:“你们不会是怀疑方公子吧?”
夏初笑了笑,“为什么这么觉得?”
“你们不要胡乱怀疑,不可能是他!”刘榕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看上去似乎是生气了:“方公子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噢?那又是为什么?你很了解方公子?”
刘榕盯着夏初,嘴唇微微地动了动后又沉默了一下,随即仰起头说道:“你们之前找了冬梅,现在又来找我,定是觉得我有嫌疑。”她冷笑了一下,“无妨,若是觉得我有嫌疑尽管带我去府衙。反正这家里我也呆不下去了,母亲既然见不得我的好,那干脆拿我的命去赔了姐姐的命算了!”
“人是谁杀的就是谁杀的。我们不会胡乱抓人抵罪,当然,也不会让真凶逍遥法外。抓人基于证据,定罪基于律法,刘小姐若是自身磊落,尽可放心就是。”夏初说完,十分坦然地看着刘榕。
刘榕什么都没有说,但眼中的神色看上去并未放松半分。
夏初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刘榕的抵触情绪上来了,今天再问下去恐怕也问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了。
夏初与许陆起身,准备告辞。
刘榕依旧微微仰头站在那里,依旧以一种防卫且警惕的神情看着他们俩,有些憔悴的面容上,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晶亮。
夏初冲她温和一笑,转过身后又想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站住,转回了头去,“刘小姐,可否看一下你的荷包?”
刘榕狐疑地皱了皱眉头,手摸了摸荷包,捋过穗子后轻轻地抓住,“为什么?”
“也没什么。我记得在万佛寺见你那次,你好像没有带荷包。是吗?”
刘榕的脸色变了了变,有些恼火地说:“当然是带了的。这与您有什么关系吗?”
夏初看了许陆一眼,对他使了个眼色,歪了歪头。许陆会意。两人对刘榕拱手告辞:“打扰刘小姐了。”
离开刘榕那里,夏初独自一人去找了刘夫人,问了问她关于当时拒绝与方家定亲的事。结果刘夫人哭得气都要上不来了,一边哭一边捶着自己的腿,直喊后悔。
夏初看什么也问不出来,只好安抚了两句,离开了刘府。
到了府外,许陆已经在等她了。
“如何?”
“冬梅说刘榕确实有一个杏黄色的荷包,她记得去万佛寺的时候刘榕是带着的,回来后她没见刘榕带过。”许陆说完又补充道:“最近刘府中有丧事,大家穿的都素净,杏黄这颜色喜气了点,也可能是刘榕自己收起来了。”
“你觉得像是自己收起来了吗?”夏初问他。
许陆叉起双臂,将捕快的佩刀抱在怀里,“不像。说起荷包的时候她神色不对。头儿,既然这刘榕的嫌疑这么大,为什么不带回府衙去?”
“一来还没有切实的证据,二来,我还有点问题想不通。”夏初仰头看了看天,啧了一声,“咱们带她回府衙去羁押审查,不管她最终有罪或者无罪,名声必定是要受影响的。她一个女孩子家,如今生活已是不易了。更何况,那刘夫人正是敏感的时候,万一就此认定刘榕就是凶手,咱们可就把她害了。”
许陆点了点头,“说的也是。万一她是无罪的,咱们就有罪了。”
“嗯,你这么想很好。”夏初回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赞赏表情,“反正刘榕也跑不了。”
“可是,头儿,你觉得认定刘榕是凶手,还存在什么问题?”
“动机。”
“她恨刘樱,这个动机还不够吗?而且她也说了,三月三日晚上刘樱又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刘榕愤而杀人,也是说的通的。”
“不对,这里有一个矛盾点。”夏初看着许陆,给他留了一点思考的时间后,继续道:“如果刘樱的死是个男人所为,那么我们可以怀疑是凶手临时起意。但现在如果怀疑凶手是刘榕,她是个女的,那么刘樱的死状就明显是精心策划过的,就不会是激情杀人。”
许陆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到也是。”
“顺这个推导下去,如果我们说刘榕是精心策划杀死的刘樱,那么她想要得到什么呢?很明显,刘樱死后她的处境更差了啊。”夏初叹了口气,“所以说,动机,是个问题。”
许陆又要提问,却被夏初拦住了,“你让我捋一捋,我现在也说不出更多的来了。嗯——,下午你拿着那个穗子去找冬梅,让她辨认一下是不是刘榕的东西。”
“好。”
回了府衙,正赶上午饭开饭,夏初与许陆直奔了食堂。
“哟?蒋大人今天屈尊降贵来与民同乐了?”夏初甩了衣服下摆,跨步坐到了蒋熙元的对面。
“等你呢。”蒋熙元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饭菜,显然胃口一般。夏初进来之前,他正考虑是不是要提高一下食堂的伙食标准。
“是卷宗找到了吗?”
“哪有那么快。”蒋熙元放下筷子说,“我让刘起去刑部了,找到就会拿回来。”
“那大人等我是什么事?”夏初随口一问,目光却跟随着许陆,见他拿了两只碗后便扬声道:“许陆,给我多拿一个馒头,多来点肉菜!”
许陆刚要应声,蒋熙元也扬声道:“不用给他拿了,你自己吃吧。”
“为……”
夏初一个‘为什么’还没问出口,蒋熙元已经站起来了,揪着她肩膀拽她起身,“跟我出去吃饭。”
“我饿的扛不住了,大人你让我在这赶紧吃了吧!”
蒋熙元没松手,回头看她,“你怎么一天到晚的这么饿?也不见胖,东西都吃那去了?”
“我长个子呢。”
“走吧,别废话了,大人我也饿着呢。”
许陆举着两只空碗,看着蒋熙元和夏初俩人一路绊着嘴出了食堂,这才悻悻地独自去盛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