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说道:“前天早上天还没亮,突然有一个汉子翻墙跳进咱家院子,我以为是个偷儿,惊慌着就要喊人,那汉子却捂住了我的嘴,说他姓叶是少爷的朋友,有要紧事要见夫人。”
一定是叶青,吕柘心想着,看来他并没有被抓到大理寺去。
吴妈说道:“他离的近了,我才看清楚,果然就是前些年到过咱家的那个后生,就把他带到夫人的房中。叶后生说,禁军里的一些低级军官想要刺杀史丞相,结果还没有行动就被人告发了,现在都被关在大理寺中,史丞相亲自定了谋反作乱的罪名,但却仍旧严加拷打,逼他们说出同谋。”
“一些人熬刑不过,纷纷胡乱攀诬,连不相干的街坊邻居都说成是参与的同谋,大理寺的那帮人为了讨好史丞相,又教唆他们攀诬禁军中的将领,朝廷中的大员,反正现在临安城中人心惶惶,叶后生说,他们到临安前来见过你,这事情许多人都知道,一定会被人诬告出去,让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出去躲避。”
既然是叶青说的,那就只有避开这场祸事才能确保平安,想要要走,又是一阵心烦意乱,如意就在身边,自己走了她怎么办,如意是自己的孩子,抚养她长大是自己的责任,这几年来自己避开红尘纷扰,也就是想尽到这份责任,现在却要远避他乡,突然间,竟有种天地之大无处容身的感觉。
吴妈见他犹豫不决,又说道:“哎呀少爷,朝廷上的那些事情我不明白,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夫人说,这是史丞相要借着机会排除异己呢,你是皇后娘娘的弟弟,前些年她又保你做那个殿前司的统制,史丞相怎么可能不记的。”
史弥远的野心早已是尽人皆知,自然会利用这次刺杀事件排除异己,培植党羽,虽然自己并没有当那个殿前司统制的官,但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是皇后娘娘的弟弟,像史弥远这样的人物,那是宁可信其有,也不愿给将来埋下一点隐患的,自己留在这里,或许连如意都会跟着遭殃,不由的叹息一声,说道:“好吧!我听你的。”
吴妈见他点头,立刻对来管家说道:“狗子,还不快去给少爷换一身乡下人的衣服。”庄子上的佃户都是乡下人,虽然终年辛苦,身上的衣服也多是补丁摞补丁,不一会来管家就拿了一身衣服来。
吴妈连忙让吕柘脱下身上的衣服,给他换上乡下人的破衣烂衫,如意看着他爹从熟悉的样子变的渐渐陌生起来,突然感到害怕,跑过来拉着吕柘的手,用力的摇着,喊道:“爹,你要干什么去,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一句话说的吕柘掉下眼泪,蹲下身子将如意抱在怀里,说道:“爹要你,爹要你,爹哪里也不去,就呆在这陪你玩。”
云朵将如意从他身边扯开,哄着:“如意乖,爹爹出去给你买好吃东西。”将她抱进里屋。
吴妈推搡着吕柘就往外面走,如意不见了吕柘,不停的哭喊着,声音从屋里传来,弄的吕柘心神不宁,几乎又要改变主意,吴妈狠狠心,用力将他推到黑暗中,说道:“少爷你就放心吧!我老婆子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不会让如意受半点的委屈。”
天空中漂浮的乌云遮蔽了月光,偶尔有几点星光从乌云的缝隙中闪出,还未及照亮被黑暗笼罩的大地,微弱的光随即又被乌云遮蔽,穷苦人因为没有多余的钱买灯烛,只好信奉日落而息的健康生活方式,黑暗笼罩的大地上,只有一只晃动的火把在田间林边穿行着。
火把只能照亮眼前巴掌大的地方,但却让吕柘成为了明显的目标,几只柴狗不停的向他吠叫着,山林深处,似乎有猛兽在密切的注视着他的动向。
吕柘突然感到一阵阵寒意,好像正在一步步的走向那个濒临绝望的夜晚,那天晚上,夜也是如此的黑,但远方却有一点微弱的光指引。现在,光就在手中,而远方却是看不穿的黑暗,没有指引就没有希望,脚下的路也不知道通向何方。
也许这一次是真正的浪迹天涯,但又不能带上如意一起逃命,如意太小,还不能经受无家可归,露宿荒野的艰辛,他现在一定还在大声的哭泣,他也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一定感觉到了危险,一种被抛弃的危险。
如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爹,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吕柘再也忍不住了,折返身就往回走,他要告诉如意,自己并不是不要她了,只是暂时的离开,去打拼一个属于他们的,安全的家。
如意果然还在哭泣着,吴妈和云朵用尽了所有的方法,拿出了所有好玩的,好吃的来哄她,但如意仍旧不停的哭,大声的哭喊着:“我要我爹,我要我爹。”孩子单纯的哭声让人听了撕心裂肺,连吴妈和云朵都不停的抹眼泪。
吕柘大步的走进来,抱着如意说道:“如意别哭,爹回来了。”
吴妈吃了一惊,说道:“少爷,你怎么又回来了,你快些……。”尽管一心想要催促吕柘离开,但看着父女相亲的样子,后面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吕柘抱着如意,说道:“如意乖,爹怎么会不要你呢,听爹给你说,爹是要到一个更好的地方去,盖一间大房子,然后再把你和奶奶接过去住,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如意似乎听懂了,止住哭声,说道:“好,我等着爹回来接我。”
吕柘说道:“吴妈,我这一走,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如意就交给你照顾了,你不要溺爱她,就当她是个平常人家的孩子,该学着干什么活就让她学,临安城里太危险了,夫人呆在那里一定不开心,我这一走,你就劝她回来吧!”
吴妈说道:“少爷,你该走了。”
吕柘说道:“吴妈,你年龄也大了,该享享儿女的福了,回到庄子上,有什么事就让来管家去干吧!”突然间觉的心中好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乱纷纷的理不出头绪。
吴妈抹着眼泪点头,这些年来,少爷还是第一次说出关心自己的话。
云朵抱起如意,催促道:“少爷,不要在说了,快走吧!”
吕柘还想在交代几句,毕竟这一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也许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
吴妈流着眼泪笑了,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说道:“少爷就放心吧!有我们这几个女人在,不会让如意受委屈的。”
吕柘叹息一声,咽下心中太多的嘱托,转身走了。走出几步,只听如意稚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爹,外面黑,你要当心些。”
刚才心中慌乱,吕柘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这时候才定下心来,既然临安是在西边,那就往东走,先离临安远一些。庄子边上的山溪最终是要汇入钱塘江的,那就沿着溪水走,这样就不会迷失方向。
他孤单一人,穿的又是破衣烂衫,身上也没什么盘缠,一路上只好风餐露宿,以乞讨为生。好在现在已是年关时节,即使是穷苦的百姓,在这个时候也会打破勤俭节约的习惯,稍稍的犒劳一下自己和家人,倘若有叫花子上门,心肠好就会施舍些残羹剩饭,即使是实在拿不出东西的,也会指引他一条明路,告诉他哪里有乐善好施的善人。
只是露宿荒野之苦并不好受,加上又担惊受怕提心吊胆,一连多日吕柘都不曾睡个好觉,短短的十多天下来,吕柘早已是面容憔悴,扎看上去,与寻常的叫花子无异。
这一天来到一处大地方,吕柘不敢进城,只在码头处逗留,但这处码头却有许多的差役在忙碌,吆喝着让沿街的店铺住户张灯结彩,清理街市上的污物,并从码头处开始沿着道路,每隔十步远就立起一根木杆,挑起一盏灯笼,灯笼形态各异,有琉璃宫灯,彩绘宫灯,各种动物造型的灯,走马灯等等,一直延续到三四里地之外的城市,好像是要在这里办一场元宵节灯会。
此时已是正月,离元宵节已没有几日,民间习俗,不过正月十五,这个年就不算过完,因此虽然码头上停泊了几艘等待装货的船只,但搬运的脚夫却并不多。
吕柘不敢在街市上逗留,生怕这些差役是来抓自己的,悄悄的躲在码头旁边的客栈外,只见一个差役从客栈里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生意人,那差役说道:“宋掌柜,该说的我可都说了,今个是正月初十,到了十二那天,你的船必须离开码头。”
宋掌柜跟在后面,苦着脸说道:“赵捕头,您听我说,这几天实在是人手不够,这么多的货只怕没有三四天的功夫搬不完,您高台贵手,多给几天成吗?”
赵捕头说道:“我说宋掌柜,您大概还没明白赶上什么事吧!这么给你说吧!就两天的时间,你能搬多少货就搬多少货,到了十二那天就的走,货搬不完也得走,要是还不走,那这辈子就别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