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叶清岚依旧昏迷着,高热也没有退去的迹象,吴婶儿不放心,寸步不离的守着,好在还在胡大夫所说的时间之内,二人倒没有太多的担心。季春山作为‘罪魁祸首’,知道自己不被待见,便不在人跟前碍眼,转身去了厨房。
季春山一家住的房子在村子北边的最边缘,是农村里最普通的茅草顶泥坯房,面积不大,枯树枝围了个半人高的篱笆圈,几块破木板子拼成了扇门,只有三间正房、一间厢房和一个用来放木柴和板车的草棚子,正房后面则是菜园子、鸡舍和茅厕。正房进门是平日里待客吃饭的堂屋,左右各两间屋子,东屋是季春山一个人住的,西屋则是杂物房以及叶清岚和季宁煦睡觉的地方。
厢房也就是厨房,也不大,只有十几平,门外贴墙放着一口半人高装水的大缸,进门的左手边垒着一个有两个灶眼的灶台,旁边放着一个木架子,上面摆着罐碗盆碟刀案铲勺等厨房用具,是除了冬天外平日里做饭的地方。
厢房的另一半空间则是一整套的做豆腐的用具,一个直径五六十公分左右的石磨,可以说是这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豆腐这种食物是最近几年才出现的东西,据说是京城里某个热衷修仙问道的王爷折腾出来的,一开始大家觉得新鲜,很是追捧了一阵,但随着会做的人越来越多,豆腐也就变的越来越不值钱了。
季父是个木匠,当初给不少人家做过做豆腐的用具,后来便干脆给自己家也弄了一套,可谁知,他刚把定好的石磨弄回家,弄齐了一整套的用具,豆腐就不值钱了。
做豆腐这活儿费时间费力气,繁琐辛苦不说,也不像之前似的赚得多了,便不值当再做了。因此,这套用具便搁置在季家的杂物间里,好在石磨平日里还可以来磨磨面什么的,不算太亏。
季家败落后,这套做豆腐的用具终于派上了用场,虽然辛苦利薄,但却是除了那两亩田地外,季家唯一的收入。
自打一年前季母过世,叶清岚离开季家不成后,做豆腐的一切活计便都落到了叶清岚身上,每日如何劳累不说,卖的钱却一个铜板也落不到他手里。
叹了口气,季春山蹲下身子开始引火烧灶,准备做饭。好在他还拥有原身的记忆,用火镰这种东西生火虽是第一次,但尝试了几次也就会了。
看着燃烧的火焰,季春山怔怔的有些出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不知道原来的季春山怎么了,是还留在身体里,还是已经死了,亦或是像他一样也去了某个世界在某个人身体里继续活着?
他什么都不知道,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多想无意也无用,比起浪费精力在他自己无法控制的事上,还是专注眼前才是最重要的,不管他是谁,他在哪,他总要活下去,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
忙活了一通,很快,一顿简单的午饭就做好了。一盘白菜烧豆腐,一盘大葱炒鸡蛋,还有一碟切成细丝的咸菜疙瘩,主食则是煎的两面焦香的葱油饼,外加一盆南瓜玉米粥。
将饭菜端上堂屋的方桌,摆好碗筷,季春山便进了东屋,“婶儿,我简单做了点吃的,这折腾了一上午了,您和孩子也都饿了,先去吃点吧,清岚我来守着就好。”
吴婶儿看了季春山一眼,却是语气颇为和缓地说道:“你从早上忙活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也是辛苦了,还是你先吃吧,别饿坏了身子。煦儿上午在我家吃了点,我俩娘儿俩晚点吃也无妨。”
吴婶儿如此的和蔼体贴却是让季春山一时些受宠若惊,转念一想,便想到了胡大夫临走时自己的那一番言语,想来一墙之隔吴婶儿听到从而对自己改变了看法也是有可能的。
想罢,季春山便笑道:“我刚刚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抽空填补了一些,现下是不必再吃了。饭菜再搁着怕是要凉了,还得劳烦吴婶儿帮我哄着煦儿多吃些才好。”
季春山如此说,吴婶儿便不在推辞,抱着季宁煦来到了堂屋。堂屋正中靠墙放着一张方桌,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季宁煦一直被吴婶儿抱着,看着桌上的饭菜抽了抽小鼻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嵌在在那巴掌大的瘦弱小脸上,可爱的令人心酸。
吴婶儿夹了一筷子鸡蛋送到他嘴边,谁知季宁煦却一下子捂住了嘴,不住地摇头,怎么也不吃。吴婶儿有些莫名,虽然上午回家熬药的时候给季宁煦吃了些东西,但过了一上午也该饿了,怎么会不愿吃呢?
吴婶儿将那筷子鸡蛋放进自己嘴里,嚼了嚼软嫩可口味道适中,还有淡淡地葱香味,好吃得很。
又夹了一筷子鸡蛋送到季宁煦嘴边,吴婶儿语气和蔼的哄道:“煦儿乖,来,把这鸡蛋吃了,吴奶奶刚尝过了,好吃得很,煦儿多吃点,吃饱了,好长大,好不好?”
谁知平日一向乖巧的季宁煦不知为何此时却变得十分不‘乖巧’起来,无论吴婶儿怎么说怎么哄,就是不肯挪开捂着嘴的小手。
这时,在东屋里的季春山听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一看季春山出现,季宁煦顿时瑟缩了一下,小手捂嘴捂得更紧了,满眼的惶恐畏惧。
季春山心中不由的叹了口气,季宁煦如此却是和原来的季春山有着摆脱不了的关系。
季春山苛待叶清岚,而季宁煦虽是亲子,却也未曾被他放在心上。季春山虽为叶清岚之夫季宁煦之父,可实际上,却是季春山为主,叶清岚为奴季宁煦则为奴之子。
说起季家的一日三餐,平日里都是叶清岚先为季春山做好餐食,等季春山吃完,叶清岚再去收拾,之后,才是叶清岚和季宁煦吃饭的时候,且都只能是在厨房里,吃食自然也是不能和季春山比的。
家里的细粮肉蛋等好东西都只能是季春山一人独享的,叶清岚和季宁煦则只能就着咸菜疙瘩吃掺了豆渣的粗粮窝窝,长久下来,叶清岚是大人还好说,季宁煦本就是早产体虚,吃食又如此粗糙营养不良,以至于都已经六岁了,看起来还不如三四岁的幼童壮实。
叶清岚不是没想过给季宁煦吃些好的,补补身体,哪怕是要承受季春山的打骂羞辱,可季春山却也不是傻得,几次之后,在叶清岚又一次拿了鸡蛋给季宁煦蒸了蛋羹吃后,他居然没有打骂叶清岚。可叶清岚却宁愿季春山冲着自己来,因为季春山居然将叶清岚堵上嘴绑起来关在屋里,然后拎着衣襟将小小惊恐的季宁煦扔进了鸡舍里。
彼时正是初春时节,虽然冰雪消融,但乍暖还寒,季宁煦本就比同龄人体弱,如此露天席地的被关了一晚上,如何承受的住。如果不是第二天季春山还要叶清岚给他做饭才把叶清岚放了,只怕季宁煦的小命也就就此丢了。
季宁煦虽说最后保住了命,但也是大病一场,几经生死边缘,连带着叶清岚也差点支撑不住,好在有村里人的帮助,最后总算熬了过来。季春山经此一事,见自己似乎犯了众怒,且叶清岚为着季宁煦病危差点和自己拼了命,终于有了些顾忌,日后虽说依旧苛待叶清岚父子俩,但对季宁煦却是不敢再做什么了。
不说安平村的村长早已放言,安平村绝容不下虐杀亲子之人,若季宁煦当真没了,叶清岚怕是也就没了活着的念头,若叶清岚一死,那自己才是真的大祸临头。
当初叶清岚的堂哥叶锦明告诫自己的话季春山还记得很清楚,叶清岚虽然已经嫁人,和其父交好的那些大人物不好直接和他接触,可叶清岚若是死了,少不得得派人来吊唁一二,到时只怕当初叶清岚如何嫁与他为妻,也必然为人所知。叶父生前交友广泛且广结善缘,难保不会有想要为其出气之人,届时季春山这个罪魁祸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自此以后,尽管季春山有所收敛,但叶清岚却是真的怕了,再不敢触季春山的霉头,而季宁煦更是将季春山怕到了骨子里,不要说吃鸡蛋了,连鸡舍平时都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一步。
吴婶儿本来有些束手无策,孩子不吃总不能硬塞进去,见季春山出来,顿时想起了数月前的旧事,也就明白了季宁煦为何将鸡蛋看似□□一般抗拒,不由恨恨瞪了季春山这个罪魁祸首一眼。
季春山摸摸鼻子,苦笑着只能受了,他走进两步,见季宁煦因为自己的靠近甚至有些颤抖起来,便停住了脚步。而后他半蹲下身子平视着季宁煦,同时柔和了面容,目光温和唇边带笑的看向季宁煦,温声道:“煦儿乖,这是爹做的,很好吃,爹让你吃的,多吃一些好不好?”
从没见过季春山如此和颜悦色,小小的季宁煦不禁有些愣住了,直到听到季春山再次开口唤他。
“煦儿?”
季宁煦眨了眨眼,似是被季春山平和温柔的话语安抚,居然不在发颤了,但却依旧捂着嘴,不肯吃东西。
季春山却隐约听到,如同刚破壳的雏鸟鸣叫一般细小的,怯弱的,柔软的,听得人心都要化了一般的稚嫩童音从季宁煦小小的手掌中溢了出来。
“……煦儿,煦儿不吃,爹,爹吃。”
这还是季春山第一次听到季宁煦说话,也是第一次叫他爹,心中微动,不禁有些怔愣,回过神来后却有些无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季宁煦对原身的畏惧已深透进了骨子里,哪里是自己这一次的和颜悦色可消除的,还是慢慢来吧。
想罢,季春山再次开口,这次却是不比之前温和,而是多了几分严肃之色。
“煦儿,爹的话也不听了吗?嗯?”
话音一落,就见季宁煦小身子一颤,脸色更白了一分,瞪大的眼睛里霎时盛满恐惧。
吴婶儿见此顿时流露出心疼的神色,皱着眉头不赞同的看向季春山,虽知季春山此举也是为了让季宁煦吃东西,为了他好,但小孩子吗,好好哄哄就是了,何必如此严厉,让季宁煦小小年纪颇受惊吓。
吴婶儿不满季春山言行,便想要说两句,谁知她刚开了口话到了嗓子眼,就见自己怀里的季宁煦居然放开了捂着嘴的小手,然后啊唔一口,将吴婶儿筷子上正夹着的鸡蛋吃了进去,小腮帮子动了动,竟是没嚼几下就给咽了。
好在鸡蛋软嫩,吴婶儿本就夹了小小一块儿,倒不担心噎着。见季宁煦终于开口吃了东西,吴婶儿也顾不上数落季春山,忙一筷子菜,一勺粥的喂与季宁煦。
季春山见状,也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在这会令季宁煦紧张不安,便转身回了东屋去守着叶清岚,心里却想着,等回头胡大夫再来时,也给季宁煦把把脉,看看有什么不足孱弱之处,早早诊治调养好,省的日后受罪,影响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