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鸡叫第一声的时候,季春山便起来了。东屋里的叶清岚和季宁煦还没醒,季春山简单梳洗了下后,先提着扁担水桶去了村头前的小河里挑水,等水缸满了,便又喂了家里养的三只鸡和一头猪,然后开始生火做饭。
两个灶一个里面烧着热水,另一个则用来煮粥。抓两把米,投洗干净后加适量水倒进锅里,大火熬煮,水沸后放上竹屉,将昨天熬出的两碗药还有两个粗粮窝窝一同放上去,改文火继续熬煮。
趁着空闲功夫,进屋看了一眼,见叶清岚和季宁煦已经醒了,便又回了厨房,从大锅里舀了些热水,又加凉水混成温水,然后将木盆端进了东屋,让二人洗漱。
季宁煦人虽小,但被叶清岚教养的很好,穿衣叠被洗漱,都能自己一个人完成,季春山本想帮叶清岚洗漱,不过叶清岚体力恢复了些,已经能坐起来了,便自己打湿了手巾简单擦洗了下。
季春山再次回到厨房的时候,锅里的米粥已经煮至粒粒开花了,他取出竹屉,然后拿出两个鸡蛋打在碗里,搅匀,再转着圈儿倒进粥里,稍等片刻,等蛋液凝固了再撒上些盐,点上几点麻油,蛋花粥便成了。
昨天的卤鸡和酱肉都还有一些,隔了一天有些发干了,热热的话也能吃,但味道终究不太好了,季春山便将卤鸡上的肉都撕下来,酱肉也切成丝,重新炒了炒,炒完后又打了两个鸡蛋掺上些面粉搅成面糊,摊了三张鸡蛋饼,再取白菜最里最嫩的菜心,也切成丝,和炒好的鸡肉酱肉丝一起卷到鸡蛋饼里。
熄了火,盛出两碗蛋花粥来,连同两碗热好的药,蛋饼,还有自己的早饭,一起端进东屋。
看着餐桌上,自己的蛋花粥,季宁煦的鸡蛋饼,和季春山的掺了豆渣的粗粮饼子就咸菜,叶清岚眼里不禁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波动。
沉默的吃完了一顿早餐,季春山将碗筷收拾完,又拿出了药瓶和自制的棉棒。
这一次,没等季春山说什么,叶清岚便先一步开口,对季宁煦道:“煦儿,去吴奶奶家玩吧。”
季宁煦似乎有些不舍得离开叶清岚,但到底还是听话的去了。季春山便开始给叶清岚换药,叶清岚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一些淤青已经消散了些,裂开的伤口也开始愈合了,这显然要归功于胡大夫的伤药。
上完药,季春山又去房后的鸡舍里抓了只年头最大的老母鸡,想着宰了炖汤,给叶清岚和季宁煦补身子。烧好了一锅开水,一刀抹了鸡脖子,放干净血季春山便开始浇热水褪鸡毛,正忙活着,就听见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伴着嘎吱嘎吱木质车轮转动的声音越来越近。
季春山循声看去,就见一辆马车正朝着自己家而来,马车的驭位上坐着两个人,季春山都认得,正是周景还有他的大女婿方季。
季春山赶紧洗了洗手,迎了上去。马车在季家门前停住,周景和方季下了车,季春山刚要说话,便见马车车厢的帘子被从里掀了开来,出来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被周景扶着下了车,这人就是周景的发妻,王氏,另一边,方季也扶了一位将近三十岁臂上挎着个包袱的美妇人下车,这位则是方季的妻子,也就是周景的大女儿大周氏了。
“周叔,婶儿,大姐,大姐夫。”季春山一一喊道。
“山子,岚哥儿怎么样了?”一见季春山,王氏便上前两步,一把抓着他,关切地问道。
“娘,你别急,左右都到了,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况且山弟昨天不是和爹说了,岚哥儿没有大碍了吗?”大周氏这时来到了王氏的身边,扶着王氏,细声慢语地劝慰道。
“婶子别急,大姐说的是,清岚现在没有大碍了,就是身子有些虚,需得将养些日子。”季春山笑道。
“真的?那就好,那就好。”王氏道。昨天听了周景说叶清岚病了,她就想来看看,只是那时天色已经晚了,不宜再出门,才等到了今天。
“叔,婶儿,外头冷,进屋说话吧。”季春山道。秋日的清晨霜寒露重,实在不宜久待。
“爹娘,你们先进去吧,我去找个地方,把马车拴上。”方季道。
季春山将众人迎进了屋,周景虽是长辈,但毕竟身份有别,便没有进东屋,只在堂屋坐着,季春山将王氏和大周氏引进东屋后,便让他们几个说话,自己回了堂屋里,陪着周景。
“婶子,大姐,劳烦你们大冷天的还特地跑一趟,咳—咳咳——”叶清岚靠着枕头,有些虚弱的说道。
“你这孩子,跟婶子客气啥。”王氏爱怜的看着叶清岚,道:“虽说山子说你没什么大碍,但总归要亲眼看一看,才算是安心了。”
叶清岚微微笑了笑,没说话。
王氏又问叶清岚是如何病的,叶清岚自然说不出口实情,只说是晚上睡觉没盖好被子,着了凉。虽然叶清岚这么说,但王氏也心知不会那么简单,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是在心中暗暗叹息。
说着话的功夫,王氏又不着痕迹地四下看了看,见叶清岚铺得盖得都是厚实干净的被褥,炕边的柜子上摆着茶壶茶碗,伸手一探,壶身温热,不禁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口中却又问道:“岚哥儿啊,你病的这两日,山子他,他待你如何?”
虽说周景告诉他季春山真的悔改了,如今她所见也似乎确有其事,但他到底是装模作样糊弄他们,还是真心实意的对叶清岚好,还是叶清岚本人最清楚,所以还是要问一问才行。
叶清岚闻言,稍有怔愣,随后勾了勾唇角,浅笑道:“挺好的。”
见叶清岚话语间并未有勉强之色,王氏不由地对季春山之前所言更信了几分,口中叹道:“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山子可不就应了这句。我就说,你公婆都是厚道人,山子虽说被惯的不懂事了些,但根子总是好的,随他爹娘,只不过啊,和别人家的孩子比懂事的晚几年,但好歹,总算也长进了,也不枉他叔和我这些年为他操的心。”
叶清岚头微颔,低眉顺目,嘴角挂着浅淡的笑,一派温和平静的神色,静静地听着王氏的话语,并不插话什么。
王氏说着,见叶清岚虽然一直是笑着的,也很认真的听着她唠叨,但神色却一直淡淡的,没什么欣喜动容的模样,不由的顿了顿,心中叹了口气。
她拉过叶清岚的一只手,握在自己的手里轻轻拍了拍,缓缓道:“岚哥儿,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山子从前不懂事,让你受了不少苦,你心中有怨,我明白,这是应该的,山子从前的确有些事做的过分了,不能轻易的原谅他。可婶子还是得劝你一句,人啊,还是得向前看,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想想不是。两口子和和美美的,对孩子也好,要是谁也不理会,弄的像仇人似的,苦的不还是孩子。”
“你公婆都不在了,季家三代单传,如今这村里季姓的也就你们这一家的,山子连个能帮衬的表兄堂兄都没有,你虽有几个堂兄弟,可你娘家那样,唉,也指望不上什么。以后日子过得好坏,外人的帮扶终究有限,关键还得看你和山子的。都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两口子心往一块想,劲儿往一块使,才能把日子过好不是。好在如今山子懂事了,上进了,你也算苦尽甘来了,往后啊,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王氏的劝慰之语还意犹未尽,叶清岚依旧安静温顺的听着,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烦的模样,大周氏却听不下去了,忙开口道:“娘,你在家唠叨我还够,岚哥儿病才好,你还这么吵他。”
又对叶清岚道:“煦儿呢?你这大病了一场,煦儿肯定吓坏了吧?我给他带好吃的来了,还有几件新衣服,我和娘做的,小孩子长得快,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说着,大周氏打开了自己带来的包袱,有几个油纸包,底下则是几件叠好的衣服。
叶清岚便对大周氏道:“煦儿去隔壁吴婶儿家玩去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王氏话被打断,还想在继续说几句,但见叶清岚脸色确实不太好,苍白憔悴,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便又忍了回去,道:“瞧我,年岁越大越爱唠叨,岚哥儿你别往心里去。你要好好养病,将来煦儿可都得指望着你呢,你和煦儿,还有山子,婶子就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我明白的,婶子。”叶清岚道,“我会和…春山,好好过日子的,您放心。”
“哎,好,好,婶子就知道,岚哥儿你是个好的。”王氏的一番苦心,被叶清岚理解,也接受了,还给出了她满意的回应,令王氏十分的欣慰。
王氏不是不知道叶清岚其实一直是想带着季宁煦离开季家的,季母刚过世那年,他们就见识到了叶清岚的外柔内强的心性,只是如今不比当初,叶清岚的娘家是万万容不下他的,他一个嫁过人的双儿,又带着一个也是双儿的孩子,离了季家又能怎么生活呢
可留在季家,又怕叶清岚心结不解,对季春山满心的怨愤,冷言冷语。虽说季春山过错在先,有心弥补,可到底是个大男人,万一时间长了,两人情分没生出多少,季春山的愧疚和怜惜先被耗没了,到时候苦的不还是叶清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