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将沉默了许久, 才道:“…我知道, 我也,从来没有奢望过什么。”
他和季宁煦的差距外人都能看得出来, 更何况是从小和季宁煦一起长大,对季家也再熟悉不过的他自己。而且他还知道, 季宁煦不仅仅是自己喜欢读书, 更是一心想着替叶清岚弥补当年被迫断绝科举仕途之路的遗憾,所以才会那么的努力用功, 即使叶清岚和季春山从未要求过他什么。
季宁煦是季家的长子,虽然是双儿,但他是季春山和叶清岚最为疼爱重视的孩子,又那么优秀,以后会有大好的未来,而自己不过只是一个猎户的儿子,如今更只是一个每月只有二两工钱,还不如季家一个婢女月钱多的小小镖师。所以,在他刚刚察觉到自己对季宁煦的心意之时, 他就知道他永远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不说, 他还想能像今日这般, 还能和季宁煦见面,说话,季宁煦还会收下他买给他的东西。若他说了,不但不会有任何他期望的结果发生,只怕以后季宁煦也不会再见他了。毕竟他知道季宁煦一直是把他当哥哥的, 若知道了自己对他有了那种心思,又怎么可能会再见自己。
所以,他绝对不能说,就保持着现在这般,以后也一直如此,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哼,懦夫。”男人却是冷哼一声,微扬下巴,皱着眉很是不屑的看着王将,道:“自己想要的,就要尽全力去争取,而你却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为了一些自以为是的理由,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了,如此无用软弱之辈,倒是我看错你了”
王将本就因季宁煦分离而心情十分的低落,又先是被男人说破伤心事,此时又被如此讽刺贬损,当下再也按捺不住,对男人怒视吼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我?”
男人朝着王将逼近一步,锐利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反问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堂堂男子汉,甚至连同心仪的人表明心意都不敢,你不是懦夫是什么?”
王将喘着粗气,怒瞪着男人,但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因为他的确不敢。他怕,怕从季宁煦的眼里看到失望,看到排斥,看到厌恶,所以他什么都不敢说。男人说的没错,他就是一个懦夫。
男人见王将无言以对,沉默了片刻,却是突然语气和缓了下来,又道:“那少年不知道你的心意,你又如何知道那少年心中真正所想?我今日瞧着,那少年对你可也很是在意的样子。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若你自己连努力都不努力一下,那便是老天爷都帮不了你了。......我的话你好好想想吧,三日后我便会离开方城县,你若想通了,知道去哪里找我。”说罢,男人最后拍了拍王将的肩膀,便转身离开了。
其实他早就应该离开了,甚至根本无需途径方城县,但他还是来了,并且还打算在此地耽搁三天,为了自然就是王将了。
半个月前,王将所在的运镖队因为回程惯走的道路因水患而被阻断,镖队只得绕道而行,也是因为如此,王将才会晚归,错过了和季宁煦约好的时间。而就在他们回程的途中,在行至一段偏僻的山路之时,却遭到的附近山匪的劫杀。
那时男人正好途径此处,见山匪人多势众且凶恶嗜杀,而镖队的人却寡不敌众,便打算出手帮忙。不想他才砍了两个山匪,就突听得一阵利箭破空之声。
他循声看去,就见一褐衣短打的少年挺身而立在一辆镖车的箱笼之上,手持一把六尺长的墨臂铁胎白角大弓,正对着远处的一座山头。而等他在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向远处的山头时,却惊讶的发现那少年射出的箭不但射中了目标,更是竟一下子射穿了两个人。
那少年便是王将了,他本就天生力强,又继承了王猎户在弓箭上的天赋,所以才以十五岁的年纪便能够随镖队走镖。这次遇到山匪,他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所以没有和其他镖师一般拿着刀同山匪们拼杀,而是跃上镖车寻找起了山匪头子的位置。
在找到之后,便当即用最大的力气将弓拉满,又搭箭瞄准,一气呵成的朝着目标射了出去。虽然那土匪头子生死关头来不及躲闪之下,竟拉了一个身边的人挡箭,却也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两个人一起,被一箭射了个对穿。
领头的死了,剩下的山匪很快便做鸟兽散尽,跑了干净。后镖队继续行进,而他则是在办了自己的事后,便找上了王将。王将虽年少,但其却有些极大的潜力,若只做个镖师,未免大材小用,也是埋没了,所以他向王将表明了身份,让王将随他走。
只是不想王将却拒绝了他,但虽是如此,他却并没有放弃,毕竟王将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若就此放过他必会惋惜终身,所以他便想从其他方面着手。在从其他的镖师那里打听到了王将的不少事,然后,他就知道了一个几乎在每个镖师的口中都出现过的叫季宁煦的少年。
王将不愿随自己离开必是因为这个叫季宁煦的少年,而如今这个少年却先离开了王将,倒是正和他意。再加上他刚刚那一番话,想来便应已是足够了。但若三日后王将还是没有来找他,那他虽是遗憾,却也不会再强求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而且他已在王将身上花费了不少的时间,他还有别的事要办。却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
......
三天后,季春山一行人终是到了京城,早已提前得了信的薛陵特意带着人来城门处接了他们,又一路领着他们到了他帮忙置办的宅子处。
京城寸土寸金,地价自是不能和方城县相比,所以这宅子虽是个三进的,但却还没有方城季家的一般大,花园荷塘什么的更也是没有的。不过这宅子位置极好,周围所居都是官宦人家,更常有兵士巡逻,很是清净又安全。
宅子里冷锅冷灶,薛陵便提前从自家酒楼叫了些菜来,待吃过后,他便先离开了。搬到了新家里自是要安插器物,铺摆陈设,且季春山他们一路舟车劳顿,也是该先好好休息一下。左右季春山和叶清岚这次进京是要住上许久的,叙旧什么的,什么时候都是可以的。
待又过了两天,季春山才将家中一切收拾妥当,之后他们没有先去探望季家旧识,而是一家人一起先去了方家。虽然叶清岚的舅舅方均方大将军如今还远在边关,但舅母方夫人就在京中。如今既已相认,且季春山他们又来了京中,作为晚辈自得先登门去看望。
等从方家出来的次日,他们便又去了席家,如今席佑依旧在翰林院当值,而三年前郭侨又产下了一子,如今也算是儿女双全的人了。最后,他们才去了赵家。
几家人一圈看下来又是几日过去了,虽说季宁煦和季宁昕、季宁晗都是第一次来京城,很是感到好奇新鲜,但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逛,季春山和叶清岚便先送季宁煦去了位于京城东郊云霞山山下的云棠书院。
虽说季宁煦已是秀才,又有着小三元的名头,还拿出了白先生的推荐信,但云棠书院的规矩极严,无论何人都是要先受一番考较,待通过之后方能入学。不过虽是如此,但结果也是没什么变化的,季宁煦很容易的就过了关,顺利的进入的云棠学院。因为新学员入学学院要准备住宿,学服,课本等物,所以季宁煦想正式上课还要等两日。
待交了束脩之后,季宁煦便先离开了学院,然后就准备去找虽是送他来书院,但没有随他一起进去,只在书院外等着他的季春山和叶清岚。但不想他才出了书院的大门,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煦儿。”那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季宁煦不敢置信的转身回头看去,果然是王将。
“小二哥哥,你、你怎么会在这?!”乍看到王将,季宁煦着实又惊又喜,忙向王将跑去。
“我当然是来看你的了。”王将笑道。
他不知道季家在京城的住址,但他曾在季宁煦留给他的信中得知季宁煦来京城是为了到一间名叫云棠的书院学习的,所以到了京城后,他便来这里守株待兔,已是等待了多日了。
季宁煦笑得眉眼弯弯,忍不住一句接一句的问起来,“小二哥哥,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是和镖局的人一起来的吗?怎么会到这里来找我,是不是我给你写的信也没收到啊?你等了我很久吧……”
之前在方城县的时候,季宁煦还不知道季家在京城的落脚处,也就没办法告诉王将,但他来到京城的当天,就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回方城县给王将,信上便写着他如今的地址,但今日王将却来到云棠书院找他,想来应是没有收到的。
“…煦儿,”王将突然打断了季宁煦的话,他看着季宁煦,眼底满是季宁煦看不懂的情绪,他道:“煦儿,我要走了。”
“这么快?”王将才来就要走,这让还想带他一起回家的季宁煦不免有些失落,不过他也能理解,毕竟王将不是一个人,他随镖队来京城,自是要跟着大部队一起,估计是镖队要启程了吧,便道:“没关系,小二哥哥能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等过几个月到了年底,我还是会回县里的,到时候我再去找小二哥哥,咱们再好好说话。”
他虽以后要常住京城,却不会永远不回方城县,至少过年的时候还是要回去祭祖的,只是不想王将却道:“…煦儿,对不起,我那时候应该已经不在县里了,我这次离开,也不是回县里,我是要去,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小二哥哥你到底要去哪里呀?”季宁煦皱眉,很是不解,又有些担心王将。
王将却没有明白回答季宁煦,而是道:“煦儿,在我走之前,能不能答应小二哥哥一件事?”
季宁煦越发的疑惑了,看着王将道:“什么事?”
“能不能,能不能在我回来见你之前,你先,不要成亲?”王将忐忑的说完了这句话,只觉得心跳的极快,手心都有些冒汗,他说完就有些不敢去看季宁煦了,可眼睛却像凝固住了,片刻也无法从季宁煦脸上离开。
“啊?”季宁煦一愣,不想王将竟又突然说起了这个,片刻后脸颊就有些发红起来,小声道:“小二哥哥你说什么呢,我才十二,离成亲,离成亲还早呢。小二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没有得到季宁煦肯定的答复,王将心中空落落的,可却也意识到,他的要求其实是有些过分的,毕竟若他这一去就不回来了,难道季宁煦就一辈子不成婚了吗?
想到这,他立时就觉得自己刚刚冒失了,忙又道:“没,没什么,我就是想,想能亲眼看到你成亲的样子,没有别的意思,煦儿不用放在心上,真的,我……”
“我答应你。”季宁煦脸上犹带着浅浅的绯色,微微仰头,长卷浓密的羽睫下是一双莹润晶亮的眸子,满满地倒映着此时王将惊愣住的模样,他笑着又重复了一遍,道:“我答应你,我会等你,等到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