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范毓宾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情,贞武有意缓和一下气氛,微微沉吟,他才道:“晋商历史悠久,然真正崛起还是始于前明洪武年间实行‘开中法’的盐业贸易吧?”
大凡晋商巨贾对家族的发家史皆是了如指掌,范毓宾作为范家家主,自然亦不例外,他忙躬身道:“皇上圣明,晋商的快速崛起,实得益于屯住边军,若无‘开中法’以及随后的‘折色法’晋商根本无法达到如今的规模。”
所谓的‘开中法’乃是前明为了解决北边驻军粮饷不足的问题,制定了“召商输粮而与之盐”的政策,即鼓励商人把粮食运到边境粮仓,官府在收到粮食后,向商人发放贩运食盐的盐引,商人可凭盐引到指定的盐场去支取食盐,再到规定的销盐区去销售食盐,获取利润。
随后的‘折色法’,即官府将付给商人的盐引改为直接付银子,运送军粮不仅艰苦而且风险极大,但回报亦是相当的丰厚,当时很多晋商都是跟着边军部队走,部队走到哪儿,晋商就跟到哪儿,正是凭借着地利优势和惯于吃苦耐劳的韧劲,晋商在明朝中后期才得以迅速崛起。
贞武微微点了点头,道:“西北并不稳固,朝廷对西北迟早还要用兵,晋商以诚信著称,既熟悉塞外的路线,又能吃苦耐劳,运输军粮之重任还得着落在晋商身上。”
听的贞武明确说出要对西北用兵,范毓宾不由大为振奋,他忙躬身道:“能为朝廷效力,乃是晋商莫大的荣幸。”
“此番西北再度用兵,不仅要彻底稳固西北,亦要大力远征,晋商的经营地域亦将大为扩展。”贞武缓缓说道:“如此一来,晋商的商贸作用将更为显著,境外的贸易对象除了俄罗斯之外,还将有布哈拉汗国、莫卧尔帝国、哈萨克汗国,甚至是远至波斯、奥斯曼帝国。鉴于此,朝廷对晋商必须善加引导,也必须加以约束!以免商人为了蝇头小利而损害大清的利益。”
约束?如何个约束法?范毓宾心里不由一紧,忍不住抬头看了贞武一眼,贞武微微笑了笑,道:“放心,朕不会强加干涉,‘四大恒’的经营模式,你们应该很了解吧?”
难道是勒令晋商入股‘四大恒’?范毓宾心里不由一跳,全天下谁不知道‘四大恒’是皇家的产业,晋商谁敢入股?那不叫入股,那是将银子往水里扔,他忙躬身道“皇上,山西富商巨贾素来不涉及官场,草民担忧......。”
他一开口,贞武便知他担忧什么,晋商不比徽商,虽然与官场关系密切,却从不涉足官场,更不参与官场的争斗,他们非常明智的将自己的利益与朝廷的利益划分的清清楚楚,属于典型的在商言商,他们只愿意从朝廷获得一个经营项目和范围,并不直接介入到政治的圈子里去。
“并非让你们入股‘四大恒’。”贞武一口就打断他的话,道:“朕十分赞赏晋商经商处事的原则,亦希望晋商成为更纯粹的商人,希望全天下的商人都秉承晋商的这种风格。
朕希望所有的晋商联合起来,成立一家规模庞大的银号,跟‘四大恒’一样,将分号开到临近的各国,甚至是开到欧洲美洲,这不仅利于增强晋商的凝聚力,也利于你们开展贸易,总比将银子埋在银窖强不是?”
听得这话,范毓宾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四大恒’的经营模式他们岂能不知?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在大清再开一家能与‘四大恒’争雄的银号,以晋商的财力,完全可以盖压‘四大恒’,但谁都知道‘四大恒’背后的东家是当今皇上,谁有这个胆子敢太岁头上动土?
他实在是没想到,如今贞武竟然亲口提出,让晋商联合起来创办一家能与‘四大恒’相媲美的银号,这岂不是自个拆自个的台吗?这后面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微一沉吟,他才躬身道:“皇上,‘四大恒’如今独霸大清的银号票号业,草民担忧晋商联手创办的大银号影响到‘四大恒’的利润。”
贞武听的微微一笑,这范毓宾胆子倒是不小,底气也足,竟敢如此说话,这是在质疑他的意图,微微沉吟,他才道:“垄断能够产生暴利,却不利于发展,没有竞争,就不可能不断的发展和改进,百行百业皆是如此,别忘了,朕是天子,不是商人,朕乐意看到的是百行百业形成良性竞争和发展,如此才能够国泰民安。
大清地域辽阔,商业繁盛,仅‘四大恒’一家上规模的银号票号,不利于银号票号业的发展和改进,朕希望能够行成良性竞争,以免出现店大欺客之恶劣情形,朕不仅要鼓励晋商创办银号票号,亦要鼓励徽商创办银号票号,如此才能相互促进。”
听的这话,范毓宾哪里还敢再怀疑,忙躬身道:“草民愚钝,鼠目寸光,恳祈皇上恕罪。”
贞武微微点了点头,接着道:“商道如官道,靠小聪明和权术终是难成大器,所谓小富靠智,大富靠德,实是一语道尽个中玄机,能够富甲一方之富商巨贾,无不是厚德守信之辈,无德无信,弄虚作假,偷奸耍滑之辈,纵有小成,亦如昙花一现,难成气候。
朕的军粮运输,以及随后开发的钟表、纯净透明无暇的玻璃以及其他一些作坊产出的商品,甚至包括火器,都只会供应给晋商中的佼佼者。”
范毓宾一颗心登时就砰砰狂跳,贞武这是明确的说出,将大力扶持晋商票号的大股东,这对范家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他忙起身跪下道:“皇上训诲,草民必将做为祖训代代相传,严令后世子孙谨尊不悖,晋商票号,草民立即着手筹建。”
贞武微微点了点头,道:“大清不仅要大力发展海贸,亦要大力发展内陆贸易,这是山西的机会,亦是晋商的机会,希望晋商不要让朕失望。”
范毓宾一张脸立时胀的通红,忙叩首道:“皇上如此厚爱,实乃山西千万百姓之福,所有晋商之福,草民敢于担保,晋商必定不会辜负皇上之期盼。”
“嗯,将朕这番话传扬出去。”贞武含笑道:“先跪安吧。”
待范毓宾躬身退出,贞武亦松懈下来,鼓励晋商、徽商创办大规模的银号票号,这不仅是为了捆绑晋商、徽商,也是为全面推行银票做准备,仅靠‘四大恒’一家,是无法在全国范围内普及银票的,晋商和徽商实在是太富了,没有他们的支持,根本无法全面普及银票。
这些年,‘四大恒’的网点已基本完善,凭着皇室的背景和官府认定这两大优势,再加上低息放贷以及赈灾的无息放贷,‘四大恒’早已成了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即便晋商、徽商的财力再雄厚也无法撼动‘四大恒’在票号业的地位。况且,非洲的金矿和奴隶贸易这两项一旦开始获利,‘四大恒’损失的这点利润对他来说已是无足轻重,完全可以不计。
却说范毓宾回到自个院子,细细回想了一遍与贞武的谈话,才恍然大悟,贞武竟是用鼓励晋商开票号银号以达到约束晋商的目的,一旦开办规模庞大的银号票号,晋商们埋在银窖的银子自然就会被挖出来存进总号或者是各地的分号,也就完全的置于朝廷的监督之下,晋商们在对外商贸之时,再想自由自在的追逐利益可就得好好斟酌一下了,这种约束却是比什么法子都管用。
而且贞武也说的很明白,只扶持晋商票号的大股东,可以肯定的是,一般的中小行商想要发展对外贸易,就只能够依附于大股东,由此,整个晋商阶层都会被牢牢的约束住。
想清楚这点,范毓宾不由暗叹了一声,就算明知这点又如何?一众富商巨贾照样得趋之若鹜,倾尽财力入股,银子埋在地下,岂能比的上开票号,‘四大恒’的风光早就让他们嫉妒不已了,不说其他的,仅仅是银票兑换,利润就堪称恐怖,这可是坐在家中捡银子。
想到这里,范毓宾一边令人出去散播消息,一边立刻回到书房给山西的一众富商巨贾写信,人快马送去,急召众人前来商议,这事情他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因为贞武特意指出,也要鼓励徽商创办票号银号,晋商可不能落在徽商后面,必须马上抓紧时间筹建票号,尽快抢在徽商之前抢占市场。
贞武巡幸太原城,对太原百姓而言,自然是一大盛事,这年头没什么娱乐,更没什么明星,皇帝老子就是最大的明星,贞武入城径直住进了范家,一众士绅百姓却是兴致勃勃的逗留在街头巷尾或是茶楼酒肆谈论着贞武入城的种种细节。
当范家的子弟将朝廷要大力发展内陆贸易,并且鼓励晋商开票号的消息传播出来,整个太原城立时就轰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