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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对榻而谈
    崔颂丢下一发闷雷, 却见戏志才神色平静。仿佛崔颂刚刚说的, 不是惊天秘密,而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感叹。

    已做好各种准备,等待裁决的崔颂,一时之间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平静。

    他甚至升起了一个荒谬的想法这个房间难道被按了暂停键还是他刚刚的表达有误, 戏志才没听懂他的意思

    崔颂顿了顿, 郑重地道“这不是玩笑话。”

    戏志才仍然一派平静“我知道。”

    崔颂又道“我也没有喝酒。”

    戏志才替他补充“你想说这也不是酒醉之语。”

    崔颂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搞不明白这件事的发展“你,就这反应”

    “那我应该是怎样的反应”

    崔颂有些头痛“不管是怎样的反应,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戏志才叹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在困惑什么,惟有一点子琮,你需知晓,一个人就算改变得再多, 他的本质也是不会变的。”

    崔颂仔细琢磨戏志才的话, 蓦然失语戏志才这是不相信

    因为不信他之所言,坚信他就是崔颂,所以丝毫不觉得惊讶,比他这个开诚公布的人还要冷静。

    本质

    本质是一个玄妙的词。他与另一个“崔颂”虽有几分相似,但在性格, 兴趣,还有其他许多事上,存在着显著的不同。他不觉得戏志才会看不出来。

    “志才难道忘了, 我与原来的我性子相异, 并不相同。”

    “事与时变, 本性难移而脾性易改。是以初出茅庐者多冲动,经事者多隐忍圆滑。”

    崔颂听明白戏志才的意思,他是说一个人的性格会随着环境而变化。年少的人大多是冲动热血的,在经历社会后,将会有所沉淀,收敛心气,变得沉稳圆滑。

    这句话,他赞同,也不赞同。或许一个人会随着环境而改变,但是按照现代心理学的说法,一个人的心态与行事作风或许会变,但ta的人格是很难改变的。

    他与另一个崔颂,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

    戏志才又道“更遑论你忘却了许多事,应当也忘了你曾经的性子。”

    崔颂被这神来一笔弄得一愣。

    “实则你如今的模样更让我怀念。自何子仙逝,你心性大变如今因为意外伤着了头,忘却过往纷争,回归原样,或许是幸事也未可知。”

    崔颂

    他一脸懵地看着戏志才感慨怀念的模样,半晌才听明白过来。

    原来,戏志才与“崔颂”相交十余年,可以算是总角之交。在“崔颂”的少年时代,他的性格与自己十分接近。后来何修去世,他少逢巨变,又发现何休的死另有隐情,心神动摇之下,一夜之间变得心思难测。

    崔颂想问“何子之死,有何隐情”,可话临到口,终是转了一转“可我不喜弹琴,毫无乐理情操。”

    戏志才摇头“你本来就不爱弹琴。”

    崔颂又是三个黑人问号怎么可能,“崔颂”不是每天都要弹琴吗

    又想,“崔颂”确实没说过他喜欢弹琴。在这个时代,弹琴作为君子六艺,是必须掌握的技能。或许,“崔颂”的弹琴,就跟现代学生每天都要做作业一样,只是一个习俗,并不代表喜欢

    崔颂只好道“我毫无诗赋之才。”

    戏志才笑道“你本也不爱作赋,专喜术数,不过恩师乃经学泰斗,承其衣钵罢了。再者,作赋非一朝一夕之事,不可一蹴而就。许多人十年磨剑,尚且做不出佳作。而你失去记忆,对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晰,又逢世道变化,静不下心,所以觉得困顿。待此间事了,你潜心修学几月,自无凝涩。若有疑难之处,尽与我说,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颂觉得这个世界简直玄幻了。以前他绞尽脑汁地演好“崔颂”的身份,防止露馅;现在情况竟然反了过来,要他绞尽脑汁地证明自己不是“崔颂”

    崔颂不再纠结所谓的“本质”,将他穿越的事仔细措辞,和盘托出。

    “这事或许听起来匪夷所思我本名亦叫崔颂,是千年后的官学士子。某一日外出,闭眼小憩,一睁眼,就来到千年前,成了清河崔颂。”说完,他又补充道,“而清河崔颂,则代替了我,在千年以后生活。因为我们有时会在梦中相会,所以互通经历”

    崔颂越说越觉得这话听起来十分的扯淡虽然这“扯淡”就是真得不能更真的“真相”。

    “庄周梦蝶,不知周也。你怎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崔颂差点被戏志才的这句话噎住。

    他当然知道“庄周梦蝶”的典故。这个典故讲的是庄子做了个梦,在梦里他是一只蝴蝶,不记得自己是庄子。醒来后,庄子才发现自己是人而不是蝴蝶。可是,那个蝴蝶梦太逼真了,就像真的一样,庄子分不清蝴蝶的他是一个梦,还是身为庄子的他是一个梦。又或者,他既不是蝴蝶也不是庄子,他既是蝴蝶也是庄子

    戏志才这个时候拿出庄公的例子,是在间接地问他你能确定自己是哪一个崔颂吗也许另一个崔颂只是你在梦中虚构的一个幻影;也许,你关于一千年后的“记忆”只是梦中的幻想

    崔颂不敢再想下去。这个灵魂叩问涉及到道家的哲学,容易把人绕晕。

    他想不明白,明明他在与戏志才开诚公布,怎么最后竟上升到如此魔幻的哲学问题。

    他默念了一遍我爱马克思我爱唯物主义,将那可怕的自我怀疑彻底压了下去。

    崔颂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你身患重病,不宜劳神,那董卓”崔颂停口,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他是想劝戏志才保重身体,不要再为董卓那样的人燃尽自己。可是,转念一想,他虽然不是戏志才,不能理解他的坚持,但换位思考一番,戏志才不惜消耗生命也要为董卓谋划,这说明这件事在他的心里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或许是忧国忧民之情,或许是大展宏图之志。打着“为他好”的名头,让戏志才放弃对他而言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是否太过自以为是了

    若他与戏志才只是普通的政敌,他可以毫无负担地劝他反水,可戏志才于他

    哪怕撇去“另一个崔颂的挚友”这一层身份,他也不能等闲视之。

    可若是不劝那也不妥。

    一来戏志才的身体不宜劳神费力,董卓又对他心生猜忌;二来董卓必然灭亡,到时,身为董卓帐下居功至伟的谋士,戏志才焉能有好结果

    戏志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然则,董卓虽然已经现出颓势,但尚有转圜的可能。胜负乃常事,唯有尽心一搏。若最终免不了失败,那也是天不应,人不合,非战之罪。至少尽心耳。”

    崔颂有所触动。

    戏志才定睛凝视了他许久,缓缓接道,“何况,你”

    “”

    “你是否还记得何子的死因”

    崔颂摇头。他没有另一个自己的记忆,另一个自己也不曾与他提过。

    刚才听戏志才说何休的死另有隐情时,他想问其中因由,但没来得及问出口。

    “那便罢了。”

    戏志才不欲多说,但崔颂已经被吊起了好奇心。

    “恩师的死,究竟有何隐情”

    戏志才犹豫了一瞬,又听得崔颂道,

    “若是不能知晓其中内情,我将寝食难安,还请志才坦诚相告。”

    “这件事还未有定论,我不好妄加猜测。”戏志才道,“倒是过去的你,似乎认定何子之死与先帝有关。”

    先帝那不就是汉灵帝刘宏吗

    崔颂又想到甘姬与刘曜。这两人认定灵帝的死是“崔颂”的手笔,该不会,是真的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

    这怎么可能,他和“崔颂”相处了那么久,“崔颂”是怎样的人他还不知道吗再说,灵帝是在他来之后死的,那时候“崔颂”早就交换到现代去了,灵帝的死怎么可能跟他有关

    崔颂不再多想,见戏志才面有疲色,忙劝他快些休息。

    离开屋子,看见书僮和貂蝉正站在园圃里说话,郭嘉则是站在院外的阡陌小道上,远眺四野,似在打量附近的地貌。

    崔颂走了过去。

    董卓府。

    蔡邕被引入上座,面色沉肃“仲颖之策,虽是良策,然牵连甚多。如今内忧外患,行此之策,非但不妥,还会招致灭顶之灾。”

    董卓叹道“只怪我太过心急,不曾请教伯喈,今该如何是好”

    “好在仲颖及时止损,早早罢停,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这样吧,士族那儿,我代你说项。不过刚刚我过来时,见你的兵士要杀一名江姓士子”

    “这江姓士子正是献策之人。他不与我说清其中利害之处,害我得罪于士族,自然要杀了这一元凶,好平息士族的怒火。”

    “糊涂啊糊涂。”蔡邕恨铁不成钢地瞪他,“此等大才,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你怎能张口就杀何况他师从名士,又是太学学子,你若杀他,岂非要惹恼他的同门”

    董卓虽然有些不快,但还是耐心地听完蔡邕的训诫

    “伯喈说的是。那便不杀了”

    蔡邕捋了捋胡子“不但不能杀,还得重用。”

    “可士族那边要怎么交代”

    “事已铸成。你就算把他杀了,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倒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