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花子的出现对于长生和三日月来说并非意外,长生发现少女出现的后,只是简单扫了一下其他人,就将眼睛重新放回佐藤丰的身上,片刻不离,如长生和三日月宗近这样人,竟也没让她产生半分动摇。
少女的瞳孔不是纯然的黑色,而是如蜜糖般的颜色,偏偏让人有种在凝视着泥沼的黏腻浑浊的感觉。
恨不能将少年死死锁在里面,拽着他一起下地狱。
三日月宗近看的就比长生更多。世间诸多鬼怪,都是因人心而起,双眼被称为心灵之窗可不是白叫的,持身清正的人,目光清澈坦然,反之,内心藏污纳垢的人,必然眼神浑浊,像是被蒙住心眼。
眼前的女孩就是后者,放大了自己的邪念,已经失去本心了吗?
佐藤丰几乎是惊吓得如同遇到老虎的兔子,瞬间就跳了起来,挡在老人的身前,张着双臂。
少年紧张地看着少女的身后,紧紧握着拳头,做出戒备的姿态。
这么快就追上来了吗?
从逐渐变白的头发就可以看出她的虚弱,过不了多久,和田花子就会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然后只能无力地躺在床榻上,一日一日等待死亡的到来。村里的每个感染了白诅的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她也不会例外。
少女脸上表情不变,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身后,而后明白过来,才轻蹙着眉头,“小丰在看什么?村子里的人不会再追过来了。毕竟……”她放缓了语调,甜美的笑容一点点扩大,拉出讥诮的弧度,“是‘神明’救了你不是吗?”
佐藤丰抿着嘴唇沉默,绷紧的脊背略略放松,没有之前那么惊慌,开口说话时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沙哑,复杂地看她,“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今天没有神明大人救我们,我和奶奶就要被活活烧死在那里!”
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要让我死?
“奶奶的事,是那群蠢货大人干的,我很喜欢小丰的奶奶,奶奶年纪大了,很快也会下去的。”
少女的声音又轻又软,恢复了天真的笑脸,回答佐藤丰的问话。
“我就要死了,小丰却还活得好好的。我们不是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吗?要共同分享喜悦,要一起承担苦难,要每年一起守岁,然后,等到白发苍苍成为老得掉牙走不动路的时候,要一起死去。”
和田花子一边说一边向他走去,面部肌肉抽动着越发狰狞,泪水不断掉下,“什么神明大人,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神!有的话,治好我啊!我这么想活下去,还有很多约定没完成!我还这么小!还没有看过村子外的世界!”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随便什么人?我做错了什么事情?”
都是你的错。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死亡也不可以将我们分开,不是吗?
这是约定。
花子面容又变得温柔起来,伸出双手想要抱他,“我已经变得白发苍苍的了,再过一段时间,路也走不动了。虽然还没老去,但是约定的最后,我已经做到了,小丰也不能失约。”
“对吧?”
*
【我已经做到了,长生也不能失约。】
【对吧?】
似曾相识的对话,让长生心中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痛,下意识摸向挂着的项链。他遇到的不是和田花子这样面对死亡内心崩坏的人,他也不是佐藤丰,但是这样的话语,还是让他深陷其中。
“嗯。”
三日月宗近没有忽略耳边小小的气音,对于长生有时陷在自己的世界里的表现,他已经习惯了。结合眼前的事件,提出几个关键点,约定?背叛?前者的可能性最大,长生陷在过去的时候,没有怨恨和不甘,有的只是怀念。
长生也被什么约定,而束缚了吗?
各种疑问在脑中转过,三日月并不准备去打断长生,无奈又心疼地想。
真是让人操心,不过这样的长生也很是吸引人呢~哈哈哈~
*
佐藤丰没想到险些造成自己和唯一的家人差点被当做妖怪烧死的理由,竟然是这种理由。他看着花子,像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个女孩,从心中升起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寒颤。
“我说过了,花子,你看不到的风景我替你去看,你想做的事情我会为你做到,我会记得你,一直到我死去为止。这还……”
“不!不够!为什么你不能去死,而我出去,你活着说这样的话,当然不会难受,要死去的人是我!得病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少女尖声叫着打断他的话,一字一字从舌尖齿缝挤出,在激动的情绪影响下,眼球爬满了血丝,乍一看像是红色的眼球,可怖如恶鬼。
她和他的距离已经非常接近了。
佐藤丰感到强烈的不安,想要后退,却被花子一把拉住胳膊,指甲深深抓进他的肉里。他用力抽了抽手臂,仍然摆脱不了,花子反而抓的更紧,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手指都捅在伤口处。
心头重重一跳,肚腹地方感到了刺痛和凉意,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掉落在草地上的声音。
“女孩子不要拿这么危险的东西捅人。何况,你杀人的时候,做好被杀的觉悟了吗?”长生轻松挑起花子的衣领,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越是美好的事情回忆起来,对比现实越是让人难过。长生被尖细的说话声拉回注意,就看到佐藤丰快被捅了,心中的不悦堆积更重。
少女被看得浑身一僵,抖着嘴唇不敢说话,然后便被丢在了空中。
佐藤丰木然地看到,原本缠着他的花子被黑色长发的神明用剑鞘挑着后衣领丢开,穿着精致狩衣的神明则是挥了挥手,花子就悬在了空中,扭着身体也无法挣脱。
白发的少年低头,用手轻触了一下被划开衣服下的腹部,指腹上点点血迹,和地上闪着寒光的匕首告诉他。
如果不是神明大人再次出手,他的肚子就不是破一点皮那么简单,而是肚皮都会被划破。之前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对心间口头的猜测置之不理,现在就是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让他明白。
和田花子,要他死,哪怕是亲手杀人,她也想他死。
老人见自己的孙子又一次在地狱边走了一回,如她活到如今的年岁,也被和田花子所显露的人心的黑暗所震撼,哑口无言。
是年幼的天真不知罪恶吗?
不,这是人心。每个人心中都有善念恶念,恶念占了上风,造就了现在和恶鬼无二的花子。她以前的天真可爱的岁月能否认吗?死亡的逼近能让一个心志不坚的人性情大变。
佐藤丰不过十三岁,从记事起到现在,他能见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事。从心惊胆战的逃亡,濒死的绝望,来自从小长大的女孩的背叛,再到直面人心黑暗的冰山一角。几乎要颠覆了他对外界的认知。
心中涌起极大的悲伤和后怕,令这个小少年跌坐在地后,趴在奶奶的怀中便哇哇大哭了起来,声音洪亮得惊起林间无数飞鸟。
不要说长生,就是将风雅一词写入骨子里的三日月宗近也难得楞了一瞬。不过他很快恢复,忍不住在话语中泄露了几分笑意,“哈哈哈~这个声音可是……是被吓哭了吗?不过,能哭出来也是一件好事。”
长生动了动脚,离小少年远了些,说实话,他刚才有被这突然爆发的声音吓到,“嗯,这是个好孩子。他遇到的这些事情,不该成为牵绊他一生的阴影。”
然后转回注意,扫了眼被灵力锁在半空的和田花子,用眼神示意三日月看她,抬了抬下巴,“这个人怎么办?”
“等那个少年自己决定,现在就,”三日月宗近轻侧过脸思索,而后并指一划,还在叫喊的少女就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笑眯眯道:“让她安静一点吧。”
本来长生和三日月准备等少年自己哭够了来决定,但是他们只等到了哭累之后沉沉睡去的鼾声,以及老人充满了歉意敬畏的眼神。
长生放轻了声音,问道:“老人家准备怎么办?你也差点因为她而死,你是佐藤丰的长辈,也可以决定这件事。”
穿着粗布麻衣的老人小心地调整孙子的睡姿,避免他难受,跪坐着对三日月和长生小幅度地拜俯,压低声音道:“万分感谢神明大人,不过我想,小丰的事情,还是由小丰自己去决定。这样对他才是最好的。”
“我不希望我的孙子因为年少时的遭遇,而记挂着这个人一生。”她看向和田花子的方向,脸上的神色骤然冷淡下来。
自己最宝贝的孙子,是因为她而受尽了苦难,差点被活生生烧死。给她来选,她只会让她去死。但是,不行。她死在这里,才是对小丰最大的阻碍。她希望小丰能够心中光明地走下去,比起让她立刻偿命,小丰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随后诚恳地向两人请求,“还请,神明大人原谅我的冒犯。如果需要付出什么代价,需要祭品的话。就交给我来做。”
长生叹了一口气,耐心地向老人解释清楚他们不需要什么代价祭品一类,用灵力在四周做了屏障挡风,让她早点休息。
老妇人这才有些安心,眼睛一合,立时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