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良久,喃喃道:“你确定就是他?会不会弄错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干娘这两个字对秦洛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个温婉的女子,永远都是浅浅的笑着,可以说,是她的死改变了秦洛,若不是她,秦洛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永远都忘不了七年前那个大雪天,他跟随秦伯伯去梅园看到的情景,大雪将地面照的惨白,满地的尸横遍野,鲜血淋漓,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秦洛满身是血的坐在雪地上,抱着一个已无声息的白衣女子仰头痛哭,声音是那么绝望,仿佛被饿狼逼到悬崖的小鹿,鹿鸣呦呦,便是他一个男儿听到了也不免为之动容……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秦洛哭泣。
干娘死了,她也像是死过了一次,若不是秦伯伯将她救起,她就算不自刎,也会被官府的人抓住处以死刑,毕竟杀了那么多人,杀的还是……邵言紧蹙着眉头,叹息一声。
狠分为两种,一种,是对别人狠的,这样的人,因为自私,也因为怕死,并不是真正的狠,第二种,也就是秦洛这样的,她能对自己狠,为了达到目的,便是死都不怕的人,才是真正的狠。
他就是从那时起,才下定决心跟随眼前的人。
若是沈清欢当真是救过她干娘的人,他不敢想象,秦洛会怎么看重他。
“当年还是我托赵长陵,将他送到天山老人身边的,又怎么会认错人。”秦洛手指轻轻的抚摸着茶杯,神色莫辨,“没想到再次见到,竟是如此情景。”
想来也是,那时候不过是几面之缘,对他而言,或许他只是顺便救了一个可怜的女子罢了,可是对于她来说,无异于黑暗中的一道光,让她于绝望之中,挣扎出来。
七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她也早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
“所以,你打算为他平反?”只是一瞬,邵言就明白了秦洛的想法。
“四万的将士总不能白死,说起来是为他,其实也是为自己。”秦洛低声道:“今晚前来行刺那群人的身份,沈清欢怕是已经知晓了,若是我所料不差,怕是与刑部尚书林子敬有关联。”
三个月前,林子敬的爹娘和爱妾徐氏被人发现死在房间之中,这件事情震动一时,当时刑部,吏部和大理寺同时出动,都未能查出真相,最后是沈清欢出来破了案,真相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三个人竟然都是服毒自杀。
林子敬不服这个结果,一再上述,可皇上相信沈清欢,直接定了案,下了封令,不许再提起此事,林子敬因此怀恨在心,三番五次的在朝堂之上与沈清欢作对。
其实回来的路上,秦洛想问问沈清欢的,他知不知道是谁陷害他的,可后来一想,又算了。
总归他们是要一起回京的,事情的真相如何,她要亲自去查清。
“林子敬真有那么大的胆子?”邵言眯着狐狸眼,他跟沈清欢的恩怨,满朝文武皆知,他这样做,若是被人揪出来,岂不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沈清欢只与他结过怨,人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至于他背后有没有人,哼!”秦洛不置可否,冷笑了一声,道:“我如今感兴趣的是,林氏一门三口的血案,真相究竟如何。”
“将军怀疑那林子敬也是被人利用的?”
“林子敬不是什么有脑子的人,他怎么会做出这么出人意料的事?那个幕后真正的黑手,总要抓一个替死鬼,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沈清欢初入朝廷,就得了皇上的看重,怕是碍了不少人的眼。”
秦洛手指轻叩着桌面,沉思了片刻。
沈清欢那样狡诈如狐的人,轻易不会得罪人,更不会与人为恶,他怕是因为仕途太顺,挡了谁的道,才遭来如此祸事。
秦洛手指一下又一下的轻叩着桌面,缓缓道:“回京也好,在这里,我们就如同睁眼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明了,就算是要调查,也无从查起。”
驿馆,后院。
李文修的侍从少男半夜里闹肚子,起来如厕,怎料一个侍卫大哥闹了肚子,在茅厕里迟迟不出来,他等的着急,催促了半天,那个人死活都不出来,实在没办法,少男就跑到了后院竹林里,打算寻个没人看到的角落好好的方便一下,刚脱了亵裤蹲下来,解决了一些,就听到了轻轻慢慢的脚步声。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
少男拧着眉头,正要掀开面前的杂草将他们赶走,就听到“秦将军”,“刺杀”,“全死了”等字眼飘来。
他心一提,神使鬼差地,将身子缩了进去。
在他面前的不远处,站着两个人影,其中,背对着他的那位身材修长,正低头交代着什么,风太大,听不太清他说些什么,面对着他的那位黑衣人弓着身子,看上去,像是那人的属下。
黑衣人听完之后,声音骤然拔高道:“难道,就放任他不管吗?大人莫要忘了……主上可是特意交代,一定要将沈清欢抓回去。”
“……等待时机……不宜过早……”
背对着他的那人说话声音实在是低弱,只能听到几个字眼。
少男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努力的偷听着,就连内急之事都忘记了。
那人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之后,两个人交头接耳了一番,黑衣人才低着头,飞快地离开了此处。
少男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一颗心吊在喉咙口,虽然听不太懂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可他也知道,自己听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正想着该如何是好,是否要去通报少爷时。
“谁在那里?”突然,一个厉呵声响起。
少男惊慌之下,身子一动,脚下没能站稳,一个踉跄之下,整个人就往后倒去,电光石火之间想到了自己刚才解决的东西,他手撑着草地,脚步一扭,在草地上转了一个圈,躲过了污物,却也彻底将自己暴露了出来。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踏着月光而来,看着他的面容,微微诧异了一番,“原来是李大人家的啊。”
月光下,他的面容清楚的显了出来。
少男提着裤子,抬头瞧见之后又是一惊,指着他,满眼的不可置信,“竟然是你——”
“是我。”那人低叹一声,眼眸若有若无的落在少男的身上,手中银光一闪,声音带着些许的愧意,“我并不想杀人……要怪,就怪你运气太不好了,看到了不该看的,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你……”少男狠狠的咽了口水,眼珠一转,就要逃跑,岂料他快,来人比他还要快,手指翻动间,银针飞射而出,准确的射中了少男的眉心,
看着他缓缓的倒了下来,一直到死,都不曾闭眼。
那人轻轻的蹙了下眉头,对这样的情景有些许的厌恶,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看了看,丢在了草丛中,转身离去。
……………………
军营中,秦洛与邵言商讨了很久,一直到待月上枝头,屋子里的灯油耗尽,邵言才离去。
秦洛回到屋,瞧见沈清欢微侧着身子,已经靠在软榻之上睡着了,烛火照在他的身上,仿佛一层金纱,轻柔,却疏离。
她的眸子黯黑,盯着沈清欢的后背许久,蜷缩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秦洛转身,走到了案桌旁。案桌上,平铺的宣纸上被染上了墨迹。
可是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怔住了。
案桌上是一个梅园美人图。
画中,满园的梅花盛开,一女子白衣胜雪站在梅树下,伸手抚摸着一个小女孩的头,女子眉目如画,面容沉静,眼中盛满了温柔,她怎能认不出画中女子?那分明是她的干娘水氏!
画册的右上角,苍劲有力,峻宕雄伟的四行诗词: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题字倾遒刚劲,画面栩栩如生,能够看出,绘画之人高超的画技。
她低着头,眼前忽然朦胧起来,画中女子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浅笑,“傻孩子,哭什么?干娘不是回来了吗?快,擦擦泪,这里还有外人呢,哭成这样,也不怕人笑话。”
她抬起头,想要看清楚说话人的容貌,可是深夜寄黑,她的头上,再也没有温柔的抚摸,她的耳边也再也没有那样温柔的安慰,眼中看见的,只剩下虚空,她的心中,忽然就空荡荡了起来,仿佛被人生生剜走了心,冷风灌进来,呛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
那个人,永远也不在了!
永远……都不在了。
滚烫的热泪落下,啪嗒一声,落在了画卷上,将上面的墨汁染湿,秦洛微颤的手伸出,抚摸上画卷,一寸一寸,勾勒着那人的眉眼,面上是再也忍不住的悲痛。
无声痛哭的秦洛不曾注意到,软榻之上的那人身子僵硬,隐藏在袖子中的手紧紧的攥着,很久都不曾放松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诗词来源:崔道融的《梅花》
你们要不要猜测一下,凶手是谁?
还有当年,干娘是怎么死的,秦洛为什么会杀人,她杀了谁,猜对的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