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多吃点早饭,一定要保证体力。”丁多夏爷爷站在大厅炕饼, 香味直往人肚子里钻, “吃完了检查东西带齐没有!登山杖,水壶, 干粮, 帽子, 手套,面巾!”
祁凌两口一块饼,猛地大喝一口粥, 回头端着盘子跟狼狗一样地蹲到老爷子身边:“爷爷!再来几份饼!好吃!”
“多吃点!”老爷子笑着说,“要不要打包路上吃, 不过可能冷了就不太好吃了。”
狄初坐在沙发边喝粥:“爷爷你别听他的!他带了一包士力架!”
“不是, 初你能不能别老跟我抬杠!”
“杠头又不是白叫的。”
两人一唱一和,惹得整个大厅的旅人都哄笑起来。今天要一起出发的旅人大概在二十个左右, 男女都有。除开祁凌和狄初两个造作的高中生, 其他都是二十多岁的上班族和四十岁左右的叔叔阿姨。
他们要结伴去攀登将近五千米的神山, 尽管昨晚已经做足了功课, 但出发前, 大家还是不由得紧张。
登山的过程中会发生什么,能不能坚持到最后,谁也不知道。
吃过早餐, 狄初拿着登山杖从店里走出来,祁凌跟在后面检查背包里的必需品。
两人一抬头,瞬间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日照金山。
神山铺满白雪, 旭日照耀着泛起金色而圣洁的光芒。天幕微亮,繁星闪烁,月亮透白,而远处初升的朝阳已经唤醒了沉睡的神山。
空气清冽寒凉,深吸一口,宛若饮冰。
从呼吸道一直清爽到肺腑,令人精神大振。
吃完早餐,一行人坐观光车出发今日将要攀登的长线——从洛绒牛场,到五色湖,再到牛奶海。
狄初坐在车上调试相机,侧头对祁凌说:“一会儿登山不要像昨天那样乱跑乱跳,从一开始就要节省体力。”
祁凌点头:“遵命,心肝。”
毕竟,这是天堂与地狱并存的一天。
等他们来到山脚时,天已大亮,时间显示早上九点。
祁凌从观光车上下来,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巨大的山峰静静伫立,厚重的云层凌驾于冰雪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雪而过。
狄初带头往下走,他们要穿过一大片草地,才能走到上山的路口。有人拿着通讯器,老爷子在对讲机那头不断叮嘱:“注意安全!按照我给你们说的走。”
“收到!收到!”
一位叔叔拿着对讲机回复。
祁凌跟在狄初后面,群山之间金黄的草甸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一注光从山间缝隙洒到草甸上。身边有流水潺潺,清澈的湖泊倒映着雪峰,在水面自成一幅绝世的画。
一行人绕过草地,在入口集结。
狄初转过身来看着祁凌:“帽子戴好,用面巾把嘴巴捂住以免冷空气进入,手套戴好,登山杖拿稳。”
“嗯,”今天祁凌格外听话,他知道高原上登山并不是儿戏。“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大宝贝。”
狄初想了想:“注意保持节奏,不要打乱呼吸。登山不能图快!如有不适,就赶紧停下来跟我说,别憋着。”
祁凌人真重复:“不乱节奏,不图快,不舒服就说。明白!”
狄初点头:“那我们要开始了。”
“放心吧,宝贝儿!你就大胆往前走!做人就像洗衣机,稳中带甩!”
祁凌挥挥登山杖,豪言壮语脱口而出,引得周围同行的旅人大笑起来。
一时间,登山紧张的气氛缓解不少。
今天登山的形势与昨天走短线明显不同,从进山口开始,每个人就致力于寻找自己的节奏。
没多久,原本密集的人群开始分散,稀稀拉拉地由团变成了片,再由片变成了线,最后线也断了,成了一个个的点。
若此时从高空俯瞰而下,在神山隐蔽而逼仄的路上,一个个坚韧的登山人在路上缓慢行进,像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在神山的注视下慢慢完成。
狄初与祁凌没说话,从登山开始的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沉默地向山上进发,越往上攀登,氧气越是稀薄。而有些年轻人的体力与中年人相比,并不能赢。祁凌和狄初的体力算是很好,连续且匀速地走了一个多小时不带停。
其间很多旅人都在路边喝水,休息补充体力。
再往上走,景致变得大为不同。路变得陡峭而狭窄,很多地方岩石松动,狄初与祁凌手牵手,每一步先用登山杖探试了再往前走,等到了仅容得下一人通行时,祁凌便走在前方,右手紧紧拉着狄初。
“宝贝儿,走慢点。”
“别说话,保持呼吸频率。”
这是两人为数不多的几句交流,古冰川带来的寒风刮擦得脸生疼。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们右边是万丈悬崖,一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
峡谷悬崖的另一边,是巍峨连绵的群山,此时天透亮,云雾如绸缎在山间环绕,纯金的白雪又变为湛蓝。冰雪之下的山体,依旧是刀刻般带着生硬的灰铁色。
峡谷之中,古木参天。红的黄的绿的树,交相重叠,盘根错节。
巨大的寒风呼啸着从树梢吹过,吹起树海的波澜壮阔。
那一刻,似有神灵经过。
成群的雄鹰与鸟群于苍穹盘旋,时而横冲直下,时而振翅长鸣。
风,越来越大。呼呼的寒风在耳边如雷巨响。
“妈的,这风......”祁凌说话断断续续,爬到半山腰三千多米,已有些喘,“这风吹得人跟放风筝似的......”
狄初走在前方,两人轮流为彼此挡风,减小行走的阻力,好让走在后方的人有喘息之机。
“谁他妈......说做人要像洗衣机。”
祁凌用一只手扶住狄初的腰,为他借力:“还是先稳住!我们能赢!”
“操,”狄初有些想笑,“人生三大错觉之一,你能反杀。”
祁凌跟着乐,但又说不出话来。
有些累了,按照丁多夏爷爷的指示,他们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能登到四千六百多米的牛奶海。
现在浑身都有些沉重,每走一步都很费力。
“要不要休息会儿?”狄初回头说,“休息一下,剩下的路一口气走完。”
祁凌点头,两人走到路边坐下,看眼前的登山人一个接一个缓慢地往上攀登。
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的叔叔阿姨看到他们坐下,也都停下来。
“小伙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叔叔问,“登山急不得,要注意频率啊!”
狄初笑了笑:“谢谢叔叔,我们还行,就是有点累。”
“累很正常!休息好了继续前进!向顶峰迈进!”
叔叔扬起登山杖,做了个拿破仑的姿势。
狄初和祁凌,还有跟在叔叔身边的阿姨都乐了,疲倦散去不少。
阿姨把背包移到胸前,从里面翻出一袋纸包的牛肉干递给他们:“来,孩子,拿点吃!这是牦牛肉,很补充体力的。”
“不不不,阿姨,这怎么好意思。”祁凌笑着摆手。
“给你们就拿着!”叔叔说,“我们的孩子都大啦,也不陪我们来旅行了。看到你们,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忍不住想照顾。”
“对对,”阿姨笑着把牛肉干塞进狄初的手里,“收着啊!我们顶峰见!”
说完两人转身就往神山的顶峰攀登而去。
祁凌和狄初对视一眼,再看看手里的牛肉干。几乎是同时转头,异口同声地对着叔叔阿姨的背影大喊:“谢谢,谢谢!谢谢叔叔阿姨!”
“谢什么谢!赶紧的!等你们!”
叔叔没有回头,豪迈的回音飘散在呼啸的寒风里。
狄初和祁凌快速吃掉牛肉干,那一刻感觉浑身都是动力。
不再过多停留,起身迎头赶上。
在这条登山路上,每个人都不尽相同,
他们有的风华正茂,对世界充满了好奇。有的看透了这世界上的薄凉和阴暗,却仍然热爱生活。
他们明白宽容是美好的,原谅是美好的,拥有是美好的,失去也是美好的。
他们经过的每一处风景,都真心欣赏过,然后迈步走在最寻常的路上。
最后登顶的一千米,攀登地极其艰难。
寒风夹杂着雪粒,如刀片般割在脸上。这是一场不见血的酷刑,鞭笞着每个旅人的心。坚持住,你便上去了;坚持不住,你便回头。
最后的这段路,人与人之间的互助体现得尤为明显。
狭窄的路上冰川化水刷刷地往下淌,走一步溅起无数水花。
祁凌后面拉着人,狄初拉着祁凌,狄初前方有人又拉着他,再往前,一人接一人,手手相连,环环相扣。以防任何一个人出现意外。
风,更猛烈了。此时手机已自动关机,信号完全阻断。
天地间只剩这群登山人踽踽独行。
而往往在人们越亲近于自然的时候,越能明白——有时候,手机不一定需要的,网络不一定需要的,名利不一定需要的。需要的只是人与人的温暖,呼吸是必须的,食物是必须的,空气和水是必须的。
人生就像登山,越往上走越能发现,很多东西都是累赘,可以痛痛快快地扔掉。
带在身上无用,只会拖累你前行的速度。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艰苦攀登,祁凌根据老爷子的指示,再加上狄初大致的记忆,他们从一条几乎呈四十五度的小路往上攀登,于一个方位同时看到了五色湖与牛奶海。
祁凌激动地站在顶峰大喊:“啊——老子终于登顶啦——”
周围累得气喘吁吁的旅人没他那么好的力气和肺活量,一边给祁凌竖大拇指,一边为自己的登顶庆贺。
“叫个屁!”狄初有气无力地吼回去,“省点力气吧傻逼。”
两人站在雪地上,两边都是震撼的美景。五色湖在阳光下渐变的颜色还不止五种,巨大的湖泊镶嵌在神山之间。
另一边的牛奶海更为夺目,水滴状的古冰川湖,四周雪山环绕,山止成瀑。湖水清莹碧蓝,又带点翡翠绿。山体的铁灰与冰川的纯白相交,湖水的碧绿与土壤的棕黄相织。
此时苍穹变得极进,好似一伸手就能抓住漂浮的云。
祁凌与狄初对视一眼,忽地在雪地上狂奔起来!
体力?呼吸?操!爱谁谁吧!老子现在就是开心!乐意!疯了!你管我!
两人从这头奔到那头,换着角度拍神山与湖海。
好不容易和谐的气氛,又因构图问题差点在神山上大打出手。
“跟你说用黄金比例!”
“老子乐意!”祁凌梗着脖子,把相机往身后藏,“三二分又不是不行!”
“操,你他妈有没有点审美?”
“我没审美?”祁凌笑,“你是不是在骂自己?”
狄初一愣,反手拎住祁凌的前襟:“老子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洗衣机脱水!”
甩不死你!
两人疯闹无止尽,前一秒还吵得不可开交,整得旁边的旅人都想上来劝架了;下一秒两人又跟傻逼似的在雪地上写对方的名字。
“初!你看!我写的好不好!”祁凌将狄初俩字儿写得歪歪扭扭。
狄初看了一眼:“还是对得起你的鸡爪子。”
“妈的,说得就像你写得多好似的,”祁凌推了他一把,侧头去看“嗯,还是对得起你的猪蹄。”
“日!你要挂!”
两人推推搡搡,把对方写的名字用一个大爱心框起来,又拿起相机拍了一张。
“操,好俗。”狄初看着照片笑笑。
“俗点好,本来就是俗人一个!”祁凌笑得更傻。
两人倒在雪地上,抬头看天。浓密的云层时而将太阳遮掩,时而露出蓝天。
静默了会儿,谁也没说话。
狄初和祁凌牵着手躺在神山的脊背上,世间万籁俱静。
“初,”祁凌叫了声,“上次你一个人来的时候,站在这里想了些什么?”
“啊。”狄初一怔,“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跟我讲讲呗。”祁凌说。
我只是想更好地了解你。
半响,狄初捏捏祁凌的手,才缓缓说到:“其实登山就是一个炼化的过程,这个过程里你不能讲话,更多的是求助于自己。向前走,无论走在哪儿都好。不只是为了寻求外在更好的世界,同时是在内心建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你是说,思考?”祁凌抿唇,轻声问,“来的路上,没有说话的那段时间里,你都是在思考对吗。”
“别说你没有,”狄初说,“那是一段相当好的自我反省时间,你肯定也有想到其他事情。”
祁凌感觉自己被看透一般,笑了笑继续问:“那其他的呢?”
“悲悯吧,出来旅行走在路上,会容易受到别人的照顾,当然也容易遇到人心的险恶。现在我们遇上的都是好人,说明我们运气好。可如果真要去探究别人的用心,会发现很多阴暗面。除了悲悯能让自己的心胸更平和,我想不出别的词了。”
祁凌对狄初的文笔和思想一直是处于敬佩状态的,可如今狄初这番更为深刻的言论,让祁凌内心大震。
“初,你的思想......挺成熟。”
狄初不在意地轻笑:“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想不成熟都难吧。从小被迫长大,被迫看清现实,回首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何为童年。别人看我像个早熟的怪物,而我也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初,抱抱。”祁凌在雪地上翻了个身,一手揽住狄初,“别管别人怎么看你。”
狄初将头靠在祁凌肩上,也不管四周来来往往的旅人。放肆地好像这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
“早就想通了,也是上次我一个人来登山的时候想通的。”狄初举起一只手,五指张开向着天空一握,“这个时代传达信息的方式有很多种,所以声音也就不尽相同。可每当别人对我责难或误解时,我最开始抱着的态度都是‘接受’,无论什么诽谤,我都会说‘你是对的’。
“有人说我蠢,我其实觉得自己比他说的更傻逼;有人说我不够好,我其实觉得自己比他说的更糟糕。可这又如何,因为他看到的不是完完整整的我。他只能片面地批评我,所以我不甚在意。”
祁凌静静听完狄初的话,心里揪着疼。狄初是经历了多少黑暗,才会有如此的大彻大悟。
而狄初如今展现给祁凌的样子,终于更接近真实。
不再是刚转学来的烦躁,不再是两人互撩时的发泄与敷衍,不再是面对前路迷茫的自弃。
有些东西,狄初骨子里真正的东西在散发出来。水无法浇灭,火无法成灰。
狄初好似在说,人生就是这样,稍有颠簸,一笑而过。
祁凌觉得狄初又悟到了什么,就像他自己,也在这次旅行中找到了愿倾尽一生为之坚持的目标。
不知躺了多久,幸好登山服防水,两人喝完水,吃了干粮,体力恢复地七七八八了。
狄初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雪粒:“走吧,下山。”
祁凌跟着站起来,指指他们身后那座高达五千米的山峰:“不去试试翻过凹口?”
狄初盯着祁凌,认真地说:“还有一个道理,也是神山告诉我的。”
“嗯?”
“敬畏自然。”
狄初没有解释,可祁凌却像是明白了。
始终对自然保持一颗敬畏之心,登山是一种极苦的修行方式,在这个过程中,急躁不得,焦虑不得,恐慌不得。更不得逞能逞勇。
达成一个目标,还有下一个目标,可现阶段以你的体力与实力,你根本攀不得,不要妄自挑战。每个人都在埋头走,坚实地走,不忘欣赏风景,也不忘前途目标。
人生大抵如此。
两人在山顶与一路上相识的旅人分道扬镳,很多人过了今天便再也不会相见。
可这也是必修课,学会相识,学会分离。
狄初在下山时对祁凌说:“其实,要带你看的最震憾的风景,就是你自己走过的这几千米艰险的路。奋力挑战过的自己,才最震撼。”
“这话该对你自己说。”祁凌耸肩。
你那么好的成绩,才应该奋力挑战;你教育别人的时候总能讲出万能的话语,而你自己呢?对自己未来的路是怎么规划的。
祁凌没问,他总觉得还不是时候,于是祁凌换了个话题:“初,你知不知道,我们俩天生就该在一起。”
“哈?”
“毕竟不以恋爱为目的的互撩,都他妈是耍流氓。”
“操,”狄初乐了,“老子一开始就只想对你耍流氓,怎么着吧!”
祁凌停下来,站在群山之间,少年脊梁如竹,身姿挺拔如松。
祁凌嘴角扬笑,有些耀眼。
“不,于我来说,你才是这世间最震撼的景色。”
祁凌最终说了出来,这是他在康县看到人工星空时想说又没说出来的话。
狄初在他眼前,才是世间真绝色。
“真他妈肉麻。”
狄初有些脸红,不自然地往前走,差点没走个顺拐。
祁凌从后边跑上去,紧紧拥抱了下狄初。
两人忽然间不知在开心什么,就像少年最无厘头的青春情绪一样,在下山的路上狂奔起来。
遇上迎面而来的旅人,有人问他们前路还有多远。
祁凌大笑着说:“还有半小时!加油!”
狄初追上去:“你他妈别乱说!还有三小时!”
路人被他们搞得一脸懵逼,狄初又突然回头说:“您还是自己往上走吧,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少年呼啦啦带起的一阵欢声笑语,跑起来脚下生风。休息的路人一个劲儿说他们年轻人体力真好,实际上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只是想疯一把,只是想将身体里所有的精力用掉。
“初!你看!野生鹿!”
祁凌惊奇地指着山下草甸那边。
此时两人已离山脚不远,大概再走十几分钟就能回到起点。
狄初不太想理这个智障:“请你换个形容词。”
“那......好大一条?”
“滚吧你!”
两人嘻嘻哈哈地回到山脚,成片的野生鹿群在草甸上觅食。祁棒槌拿着吃剩下的饼干靠过去:“来,吃!兄弟!”
狄初站在一边大喊:“快回来!傻逼!别乱喂东西。”
“初初你也过来啊!看鹿!”
“你他妈回去看动物世界吧!”狄初真想把祁凌装了五百斤水的脑子给他开瓢控控水。
“那不一样......我操——?!”祁凌一句话还没说完,声调直线拔高。
狄初回头一看,祁凌已在草地上撒丫子狂奔,后面一只鹿穷追不舍。
“操!它追我干什么啊!初!它在追我啊——!”
狄初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这他妈什么傻逼才干得出来的事:“蠢货,把饼干扔了!”
直到最后两人有惊无险地坐上观光车,祁凌还在一个劲儿地回味:“操,太他妈刺激了,有生之年啊。”
“是啊,有生之年在学校叱咤风云的凌哥,终于跨越物种与鹿来了场旷世之恋的追逐战。”
祁凌被怼地说不出话来,只好伸手抱住狄初,把这个人窝在怀里使劲揉。
他们回到丁多夏旅店时,下午六点半,很多一同去登山的旅人们也都回来了。
大厅的沙发上坐满了疲倦又兴奋的旅人,一共诉说着登山时的见闻、分享心得和照片。
祁凌与狄初回房间放好东西休息了会儿,今天实在太累,决定再住一晚。接着也到大厅加入聊天,准备吃晚饭。
人与人之间只要打开话匣子,一来二往便熟悉起来。
吃饭过程中,也在讲述彼此的经历和故事。
原来某对情侣是画家和摄影师;原来这里的义工姐姐正在读研,学业实在太紧,受不了便洒脱地跑出来做义工;原来有人裸辞开始旅行,只因不想忍受操蛋的工作;原来有人正在为拍短片搜集素材,跑了大半个国家,跑到这里。
原来每个人身上都有这么多故事。祁凌听地入迷,也为自己的歌曲改编搜集了不少灵感。
狄初更是如鱼得水,他最喜欢的便是旅行,然后将旅程中的人写成故事。
一群萍水相逢,素昧平生的人聊得热火朝天,吃完晚饭后还不尽兴,不知是谁一呼应:“走!我们到外边去看银河!继续聊!”
很快得到众人的响应:“好!”
于是他们又鱼贯而出,有人端着几杯热水,有人拿出零食,有人去村口的超市买来罐装饮料。十几号人相聚在露天坝子里,中间放了个取暖的火盆,围成一个圈,相依而坐。
有人提议:“我们来轮流讲故事怎么样?”
“没问题!”
祁凌碰碰狄初,火光印得他的俊脸镀上一层柔光:“想不想讲?”
“标配流程。”狄初笑着喝了口热水。
有个叔叔最先开口:“我这次来散心,其实是为了忘记我的妻子。她......刚走没多久。我承认,我对不起她!没给她最好的生活,我算什么男人!”
这一开头,便停不下来。
“我来说!我裸辞!就是受不了我的上司!潜规则算个什么东西!难道这世界就这么脏吗?”
“不,还有更肮脏的。”有人接应,“可善良的人都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待遇。”
“我下海经商时一穷二白,后来壮着胆子借贷,欠了一屁股债。有一年差点都想自杀了,可我看到有人发关于神山的文章。我撑了下来,后来公司越来越好,我现在来神山还愿。”
“我高考那年失利,复读,再失利。所有人都告诉我,别考了,你不是读书的料!所有人都嘲笑我,连亲人都想掌管我以后的路,凭什么?我为我自己而活,不为别人!”
“我出来旅行吧,说的搞笑点,我是逃婚。凭什么要用嫁人生孩子来评断我的价值?我能养活自己,我能过得充实而有质量,凭什么要我不断相亲嫁个好男人?”
今夜火光微亮,天上银河闪耀,月色很好。
人总是这样,愿意在陌生人前说出隐藏在内心的真话。
一字一句听得人胆颤心惊,这世上,绝不止你一个人在面临困境,当你觉得穷途末路之时,也还有另一个人前途渺茫。
所以,你在怕什么?人生不就是这样,不会有一帆风顺,也不可能永远坎坷。
轮到祁凌和狄初的时候,有个姐姐突然问:“你们是一对?”
两人一愣,随即坦然地点头:“是。”
众人沉默下来,祁凌和狄初以为事情不妙,毕竟这里大多都是年长的人。
没想到姐姐叹了口气:“你们,也不容易啊。”
狄初怔住,忽地笑起来:“都不容易。”
这条路上,没有谁是容易的。
“谁都没有错,小伙子,坚持自己。”一位叔叔说得很隐晦。
“对!做你们自己,爱你们所爱之人!”
“可以不理解,但必须要尊重!”
众人忽地又沸腾起来,拿着水杯和罐装饮料当酒,你来我往地碰杯。空旷的露天坝里杯子相撞的声音汇成一片,人们的欢声笑语飘荡于空。
祁凌突然站起来,走到人群中间。
他一抬手,似有天生的感染力。
“今天开心,我给大家唱首歌。”
大家齐齐鼓掌,然后再次安静下来。
祁凌定定看着狄初,双眸里似有千言万语。
他一开口,世间寂静。
所有人瞬间被少年磁性的歌声拉入更深的漩涡。
“你在躲避什么,你在挽留什么,你想取悦谁呢,你曾经下跪,这冷漠的世界,何曾将你善待。”
狄初静静回望着祁凌,这个人,他喜欢的男孩子,站在这里唱歌。一字一句又像是质问和求索。狄初不由得想起两人初遇时,两人身上的火药味简直能炸翻宇宙。
可是后来,是怎么改变的呢,这一切。
“所以你厌恶危险,坠入厄运深渊,输掉一切,你两手紧紧抓着,如同身处悬崖,你小心翼翼地,以为你拥有着,貌似人生圆满。”
“能不能彻底地放开你的手,敢不敢这么义无反顾坠落,坠入黑暗中,坠入泥土中的海阔天空。”
周围的人听入神,开始跟着祁凌的清唱哼起来,有人开始摇晃双手。
狄初恍然大悟,开始改变的时候——是这个人,不顾一切的朝自己走来。这个人,他没有在自己最光鲜亮丽的时候急速赶来,而是看到自己浑身泥泞,满脸狼狈,深处黑暗的时候,也坦然地向自己伸出手。
祁凌总是用行动告诉狄初——我来的有点晚,可我来了,所以你别怕,抓住我。
“就让我来次透彻心扉的痛,都拿走让我再次两手空空,只有奄奄一息过,那个真正的我,他才能够诞生。just let time go on, your kneeling now stand, with no fear in my heart, god es into my mind. ”
祁凌的眼里只有狄初,他高声唱着,在这神山之中,在这群陌生人的注视下。
祁凌想问狄初,你听到了吗,有没有从这些歌词里听到什么。
你不是一个人,你的身边始终有我,所以请你大胆地向前走。
我会在你身后,你一回头,就能看到我。
“你也曾经追问,然后沉默,渐渐习惯谎言,并以此为荣。因为没有草原,就忘了你是马。你卑微的人生,从不曾犯错的,无聊的人生。”
祁凌唱到这里,众人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拍掌。
先是一位叔叔跟着唱,成年人的声音与少年的磁性混在一起;接着,那位姐姐也唱了起来,女声的清冽加入其中。
最后,所有人一边拍手打着节奏,一边异口同声地唱起来。
狄初的心开始震颤起来,颤抖着张开嘴跟着唱。
两人相识相知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他们眼前滑过,一幕幕都是那样美好。
这是第一次,他们觉得生而为人是如此美妙,生如夏花是如热烈。
“那才是我,那个发光的,那个会飞的,那个顶天立地的,那才是我。”
“当我一微笑,所有的苦难,都灰飞烟灭。”
众人的声音在天空下飘荡,惊起一片夜飞的鸟。
狄初坐在原地,眼睛生疼。
这一天,银河从他喜欢的少年身后横跨而过,如整个星际都在为他歌唱。
这一天,祁凌唱完,站在人群里轻松地说:“狄初,我喜欢你。”
姐姐起哄,将水杯拿到祁凌嘴边当作话筒:“说大声点儿,他听不到!”
“狄初,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好——!”
众人将手中的罐子敲得一阵狂响,似为他们庆贺!
“年轻人!就是要勇敢做自己!”
狄初再也忍不住,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紧紧抱住祁凌。
两个少年在闪耀的银河下,在星火纷飞的火堆旁,在众人的注视和欢呼中,紧紧相拥。
去他妈的条条款款,去他妈的这不该那不该!
相爱没有错,爱人没有错。
love wins!真爱无敌!
再后来,狄初在自己的新文中里写道:
“人总有挣扎绝望的时候,求助无用,自尽无用,于是就这么好死赖活地过。我救不了别人,也开导不了自己。我不太记得之前自己走过多少弯路,但一定不平整。
“其实大多时候想起来,只觉身体空了,灵魂像是出门远游。然后,我的灵魂很久都没有回来。人不向前走,就没有以后。这样,我每天都提醒自己,活着。努力活着,拼命活着。没有谁都行,活得像个战士。佛曰:当受则受。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相遇是要有缘分的,我很庆幸遇上现在的你,尽管你我都不够好,浑身都是缺点。
“其实也能把爱看得很简单,世间又有何难。你能享受爱人的呢喃,缠绵的拥吻和微痒的暖意。可是,当你孤单一人时,无数次置之死地而后生,也希望你坚强如匹夫。
“总是想要尝试新事物,总是想要体验新的生活。哪怕我们之间,隔着山河大海,人生浮沉,阅历深浅。
“最后——愿你一骑瘦马踏九州,千杯不醉;愿你一池青荷梦人间,赤心不变。”
你学过的每一样东西,你遭受的每一次苦难,都会在你一生中的某个时候派上用场。
——菲茨杰拉德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话
我的老天,我没想过,这一章我会写这么长,九千多字。
1“当受则受”《当受则受,当辞则辞》出自《孟子》的《公孙丑下》。
文中祁凌唱的歌是朴树的《no fear in my heart》,很震撼人心的一首歌。仔细看看这些歌词,然后边听边看,从祁凌开始唱歌往后的这一段,真的会有代入感。
2这么两个鲜活敢爱的少年,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
这一章,如果能得你的喜欢,请接受我最崇高的谢意。
3终于把最真实的狄初写出来了,他褪去了最开始的一切伪装,哪怕他觉得自己就是暴躁就是横霸也好,现在终于暴露了最真实的自己。或者说,成长了。
4我希望我的甜心们,始终做一个性格柔似水,内心强似钢的人。
就像某些时候的初初,虽然他自己有时都不清楚。
之前说过,这篇文不止写恋爱,我还希望这些字能教会你一些其他东西。
5关于这一章的简介,想了想,最后决定用“爱情大同,天下为公”来概括。
至于原因,我相信大家都懂。
理解,支持,爱都一样。
给我的甜心们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