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家安平,邻里康泰, 那是小义。
心怀苍生, 家国天下, 此为大义。
当一个个体拥有着远超于常人的巨大力量时, 他会开始自然而然的超脱于旁人。不同的力量层次带来了不同的对世界的认知, 然后就是不同的眼界,不同的思量。
大天狗是一只很特立独行的妖怪。
这具体大概表现在,他的中二期来的特别的晚……和诡异。
在游历了诸多风景之后,大天狗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是有许许多多的黑暗,有着**裸的贪婪和欲念。
那该怎么办?
大天狗想,那就重建这世间的秩序,这样……就可以了吧?
所以说, 当一个空想主义者同时拥有了世间罕有的强大力量的时候, 这就会演变成一个灾难。
“这便是……你的大义么。”或许是因为从帕拉塞尔苏斯身上感受到了同样的“理念”, 之前一直高冷中二一脸“老子不屑于与你们交流”模样的大天狗这次居然能够心平气和(相对来说)的开口。
在听完他的阐述后, 帕拉塞尔苏斯用一只手抵住下巴,想了想:“我所期望的大义,是能够赐予布满大地之上,所有被爱着的子民以慈悲和爱。”
“为了这个目标,我渴求着名为‘圣杯’的器物,寄希望于能够通过它的力量来达成自己的梦想。”
大天狗的眼神闪了闪。
何其相似。
他希望的,是一个妖权平等的平安京,妖怪无需仰仗着人类的脸色而活, 而人类也无需畏惧害怕妖怪的力量。为此,大天狗追随于黑晴明,因为他在他身上看见了更加强大的希望。
然后,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吧?
那么、为了日后那个“天下大同”的世界,现在出现的任何的牺牲,都是理所当然的吧?
帕拉塞尔苏斯继续道:“但是啊……”
他又想起了那个被灰雾所笼罩的伦敦。迷惑了心神的巴贝奇,歇斯底里的玛奇里.佐尔根,想起了那根紫色的魔神柱,想起了流淌着黑泥的圣杯和宛如漩涡一样的暗色的天空。
“这是我的罪。”
他望着大天狗,逐字逐句的道:“这是,我们的罪。”
为了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大义,强行用力量把意志加诸于他人身上。这是一种傲慢,也是对其他生命的不尊重。
“我们一意孤行,并险些为此犯下大恶……”
是的,帕拉塞尔苏斯协助玛奇里.佐尔根在伦敦用人造人布下了天罗地网,并且为其最终召唤魔神柱铺平了道路,哪怕此举是在为拯救人理的御主增加困难也在所不惜;大天狗一叶障目,协助黑晴明为了八岐大蛇的复活做牛做马出卖劳力,却不曾忆起,昔日的大蛇是怎样肆虐人间,其祸害的不止是人类也还有同族的妖物。
大天狗犯下了罪孽。
帕拉塞尔苏斯亦然。
但庆幸的是,洛九思阻止了帕拉塞尔苏斯,没有让他的计谋真正得逞。
“当时有人阻拦在了我面前。”帕拉塞尔苏斯伸出手,在大天狗各种震惊的目光下抚上了他的脸颊,为他拭去脸上的血污。
“我很幸运,九思阻挡在了我面前,而他也正好拥有那个阻拦我的能力。但你如今与我的情景,还是稍稍有些不同的呢。”
帕拉塞尔苏斯侧了侧头,看向自从自己开口后就不发一言,死死握紧双拳,一直盯着他和大天狗看的源博雅。
“有人想要帮助你,想要把你从错误的道路上拉回来,不过有些可惜,他似乎并没有足以和你匹敌的力量。”
听到这句话的源博雅低下头去,长长的额发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是的,他还是太过于弱小了。就算是源氏子又如何?就算在除妖一道上颇有建树又如何?就算能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又如何?在这些活了数千年的大妖面前,他依旧渺小而脆弱。
……渺小到,连难得的挚友误入歧途,他都没有办法带去救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帕拉塞尔苏斯终于说出了他对大天狗最后的劝慰。
“所以这一次,就由我来阻拦你吧。”
大天狗静默不语,良久才道:“那又如何?”
“你们已经重伤了我,并将我困于此地。”
穿透了他漆黑色羽翼的银色锁链在日光的照映下闲的越发耀眼,幽幽的反射着光芒。
“至少这一局……是吾输了。”
但是以后,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说不通吗?”帕拉塞尔苏斯看着大天狗叹了口气。
哎呀,他还想温和一点呢,涉世未深的大妖怪在为人处世上就像是一个未长成的少年一般,毫无顾忌的摧残对方弱小的心灵他会过意不去的啊。
这位现代魔道的开创者开始嘴炮。
“啊啊……这样说起来,你所谓的‘大义’,也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的臆想了。”
他言辞间不复之前的温和,而是犹如利刃一般直戳胸腹。
“你追求着自己的大义,自我沉醉于这种满足感中,不愿意从中清醒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不愿意看看你的所作所为是否是他人所期待的,一意孤行的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这样的你,真的是——丑陋极了。”他最终做出总结。
“你说什么……?!”大天狗一瞬间暴起,又被锁链束缚住,只能不甘的抬起眼,恶狠狠地盯着帕拉赛苏斯的脸。似乎只要他得到一个机会,就会把自己的羽毛狠狠地怼到后者的脸上。
“我说的不对吗?”帕拉塞苏斯温和的笑着,那笑意却并没有传达到眼底,更像是一种毫无生气的固定表情,“你自我满足于这种‘大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闭上眼睛塞上耳朵,不看也不听。”
“其实你自己内心也是隐约有所察觉的吧?这种‘大义’,从根本上就已经坏掉了,它在最开始就是错误的!”
黑发男人一字一句的剖析着大天狗的心理,与其说他针对的是大天狗,不如说,他在痛斥的人是昔日的自己。
“你疯狂的信仰着自己追随的人,只要是对方的要求,明知道是错的也会去完成。你在逃避什么?你在麻痹自己什么?”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啊——这一切都将是千夫所指,永远洗刷不去的罪!!!”
“我……”在帕拉塞尔苏斯这一连串的诘问下,大天狗脸色有些苍白,再也维持不住往日里高傲的表情,“我……错了?”
帕拉塞尔苏斯暗金色的眼瞳中闪过流光,咄咄逼人:“呵,自然是错了啊。”
“你这——卑劣的伪善者。”
“够了!”源博雅再也忍不住,冲了过来,挡在大天狗和帕拉塞尔苏斯之间,双眸中像是燃烧着火焰,“你怎么……你怎么能这样说他!”
“大天狗他,才不是那样的!”
“或许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迟钝和自大了,自以为是大天狗很好的朋友,但其实连他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
“笛声是不会骗人的!”
“我相信大天狗,相信他的高洁,相信他的品格。”
“收回你的话,大天狗——才不是什么卑劣的伪善者啊!如果连他都是卑劣者的话,这世间,定不会再存在什么人可以配的上‘君子’之名了!”
大天狗看着自己面前博雅的背影,愣愣的,像是第一次才认识他。
这一刻,他忍不住想问,为什么?
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相信自己,你为什么就那么笃信我就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呢?
笛声……是不会骗人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大天狗一瞬间想起了他与源博雅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清冷的月光,流淌的溪水,坐在树杈上的大妖手中持着一只竹笛,看向树下。
树下的还可以用少年去称呼的人类抬起头来,背后背着几乎有大半个他那么高的长弓,露出一个大方爽朗的笑脸。
“刚刚吹笛子的人是你吗?”
大天狗摇了摇头,复又补充道:“不是人类。”
少年的目光在他身后的巨大黑翼上一晃而过,最终停留在他手中的竹笛上:“啊,你是妖怪呀。”
“这没关系啦!刚刚的笛声是你吹得吗?很好听!”
看着少年期待的目光,大天狗缓缓的点了点头。
少年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那我可以和你共奏一曲吗?”
那是他们的初见。
无论是当初的少年也好,还是如今这个已经长成了足以依靠的男人也好,源氏博雅,始终初心不改。
大天狗眨了眨眼睛。
分明之前一直坚持着自己是绝对没有错的……但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选择,可能,真的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内心的这种转变,被帕拉塞尔苏斯看的一清二楚。
这位贤者柔和的笑了笑,把一只手递到大天狗面前。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刚还被对方毒舌过的大天狗有些懵逼。
“你的大义和我的大义,都已经被证实是错误的了。”
“那么不妨从头开始,让我们一起去追寻这大义如何?”
大天狗低垂下眼睫,长长的卷翘睫毛不安的眨动着。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