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福眼睁睁地看着因为自己的嘴贱, 不听王爷吩咐把王妃置办的产业降价的事情说了出去, 然后让王府里又一次大破财。
反对的话是再不能说的, 那样王爷一定会跟自己翻脸,可是现在王爷在府外正想办法招募人手,也要用钱啊,留福着实发愁,“我们府不如买些粮食吧,也许因为青州叛乱粮价还会涨呢。”
云哥儿每日都要出买东西,因此素波倒是知道粮价早涨得很高了,此时就立即反对,“一则我们王爷正管着发放军需的事, 你买了粮食岂不让人怀疑是克扣来的?再者我们可不做哄抬粮价的缺德事儿。”
留福觉得自己好丢人, “我就是随口说的,没仔细想, 是不大得当。”
“所以呢, ”素波就教训他, “府里的这些事你只管听我的。”
先是河间王妃, 再就是留福的言论,素波竟觉得皇家人的三观都不大正, 想到小美男思想更是不够成熟,就赶紧正色教导他,“王爷可别受留福的影响,虽然说天下是皇家的,但其实更是老百姓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家都不把青州叛乱当成一回事儿,万一太子败了,京城的局势也就危险了。所以王爷一定做好自己的差使,发粮草的时候绝对不能克扣一点啊!”
留福想说青州平叛一定会胜的,牛通与朝廷的实力根本没法儿比,要么为什么大家都争着去青州?这个战功还不是白拣的?但是他看到胶东王却郑重地点了点头,便闭了嘴。
因有此事,素波便对发放粮草之事关注起来,第二天就让云哥儿去打听。云哥儿回来便道:“王爷领的的确是苦差使,太仓前面各部兵马排成长龙等着领粮草,都急着想先领,还有相互争抢骂仗的,王爷亲自坐镇在太仓门前才压住了。”
军队不都是纪律最严明的吗?素波听了十分不解,“怎么会这样,将军们不管?”
“王妃,自从孙将军那几个最跋扈的被判了流刑之后,那些将军们还好些,否则个个骄纵放肆,也只怕皇上和邓太尉,连丞相也要退避三舍呢。如今肯老老实实地在太仓前面等着领粮草却没有动手抢已经很好了。”
素波想起自己初到京城被邓十九逼得逃入相府之事,就道了一声,“看来国家治理得还不够好呀!”云哥儿可以算是自己的心腹了,在他面前说话倒也不必小心。
云哥儿却道:“其实还是比过去好多了,我听我爹娘他们说前朝时京城更乱,有权贵敢当街杀人,本朝之初虽然也有不法之事,但总要收敛得多,这两年市面上越发安定了,我上街带着钱袋子都不怕。”
又说:“再者太仓前面乱一些也是有缘故的,粮草不容易发放,要一斗斗地量,一车车的运,还有肩挑手提的,人就聚得多。再者太仓那里为了防火防盗,周围一根树都没有的,大家就在太阳下面晒着,心里能不焦躁?”
“原来是这样啊。”素波想了想,“我们帮帮王爷去!”
云哥儿不解,“我们怎么能帮上忙?”
“你们听我的就是了。”素波的办法很简单,煮些绿豆水送到太仓前面,让每个领粮的兵士们喝上一碗,凉丝丝的,心气不就平了许多?
素波果然就带着人去了。可是离太仓还有一段的路时就开始见周围三三两两地尽是些将领兵士,多半打着赤膊,或者将衣襟大开,身上佩戴的兵器叮当响着,口中不干不净地叫骂——素波最初听着有些不痛快的,但在车子里听了一会儿,又觉得他们未必是在骂人,只是说话的习惯就是如此。
有人就道:“他娘的牛通原就是我们手下败将,现在竟然敢反了!待老子们过去将他脑袋砍下来踢着玩儿!”
亦有人说:“可不是,这几年老子一直在家里闲着,身上的骨头都锈了,正用他娘的牛通活动一下身手!”
还有人已经在想着美事,“听说他娘的牛通过去割据一方,家里珍珠宝石金银无数,弟兄们这下都要发横财了!”
当然也有不一样的观点,“牛通本来一心投向我皇,已经将占据的冀中交还朝廷,退到青州,正是太尉不能容人,才逼得他反了的。这一次他可再没有退路了,定然拼死一搏,仗可不好打。”冀中?不正是太子前些时候去过的地方吗?是不是牛通的反叛与前些时候太子去冀中有什么关系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人喝道:“你小子就是胆小怕死!”
“牛通算什么,大爷们一到立即化为齑粉!”
又听人高声道:“大家跟着太子爷和邓太尉打仗,少想美事少操心,倒是兄弟们领军粮时可要狠狠地踢上两脚,把木斗里的粮食踢实了!免得又被那些杂碎们骗了,饿肚子可是要大家自己挨着!”
“可不是,还是你的话老成有理!”
忽又有人指着自己这边问:“这是哪里来的车?并不是军中的!”
外面的军士们越来越密集了,便有许多人用不解而吃惊的目光看向车子,素波赶紧把车帘拉得严丝合缝,突然觉得自己送绿豆水的主意未必能顺利实施。如果现在放下绿豆水,恐怕会他们立即围起来乱抢,甚至大锅打翻?
但是既然出来了也不可能回去,素波只能让大家继续向前走,忽然车子被拦住了,“只有持节出征的将领才能带兵进去领粮草!”
素波赶紧伸出头,就见冯律带着王府的侍卫们在此摆出了一排步幛,只留下入口和出口,云哥儿此时已经跳下去笑道:“冯哥,你不许我进没什么,但眼下你可得放行了!”说着向车子这边指了指。
冯律就看到了穿着宫女衣饰的王妃在车帘边向自己一笑,赶紧躬身一礼挥手道:“放行!”外面的人不知道,王府里的人都清楚,王府里的事从来都是王妃说了算呢。
素波进了圈子里,一眼就看到太仓前面的胶东王。诺大的聚集了许多人的场地正中,他俨然端坐在红罗盖伞下面,头上的玉冠、身上的绣金蟒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黝黑的目光沉稳地对着发放粮草的官员和领粮草的将士们,使得他周围的一片安静而有序,甚至都清凉了许多。
小美男可真帅呀!真有王爷的气派!就像那次御史大夫审案时,他只要轻轻咳嗽一声,所有人都要心生悚然。现在也是一样,一路上听到的叫嚣、吵嚷、置疑、争论在太仓前面都消失了,素波只听到太仓官员们每发放一份都要到胶东王面前报数,“南左卫领走三百五十四石八斗!”“东宫亲卫领四百六十石!”
胶东王听了就轻轻地点了点头,府里的仓曹坐在胶东王的下首,将数字记下,那些将军们刚刚在外面不可一世,如今个个低眉俯首,先上前给小美男行礼,“谢王爷!”然后上前盖指模画押,才可以将粮草运走。
那就把在胶东王身旁发绿豆水吧!素波立即有了决定。
云哥儿听了王妃的指令,立即带着小内侍们开始安顿,大家将绿豆水从车上抬下来摆好,素波舀了一碗先送给了胶东王,向他眨了眨眼睛,“我来帮你了!”又小声告诉他,“我在府里都尝过了,很好喝的。”
胶东王就微微一笑,接过碗喝了,然后将手一抬,素波早知道应该怎么配合,立即就说:“请大家也喝吧。”云哥儿、寿儿、福儿等人纷纷将绿豆水发给在场的诸人,这时留福不知从哪里跑过来,压低声音道:“王妃,你怎么来了?这里又热又乱的。”
“你先喝一碗绿豆水,”素波混在内侍和宫女之中觉得自己扮得很像,就叮嘱他,“别乱叫,我今天特别穿便装出来的。”
留福就低头喝绿豆水,一气喝尽了便抬头惊奇地问:“这绿豆水怎么这样凉爽?”
“当然是加了冰呀!”原来素波把宗正寺分给胶东王府的冰全拿来了,使得绿豆水的味道更可口。
“那府里岂不是没有冰用了?”
“府里不比这里凉快多了?”素波心里其实是内疚的,“前几天我没想到,其实早应该拿来给你们用的。”又张罗着让领粮草的将士们排成一列来喝绿豆水,指着他们道:“这个时节出兵,真不容易的。”
王妃心地真好,留福也就将王妃为了置办私房让府里亏了钱的事情放下了,笑道:“真好喝,再给我一碗。”
素波看着留福满脸的汗水,又盛了一碗绿豆水给他,却问:“你怎么不在王爷身后的伞下面站着?还有张长史、功曹几个人都去了哪里?”
留福便向后退了几步悄声说:“我们几个在各处盯着,不许太仓的人弄鬼。”
“原来我们自己不克扣不算,还要看住别人!”素波就道:“看来河间王妃来教我们克扣粮草反而提醒大家了。”
这时张长史也凑了过来,“并不是别人提醒的,前几日我们才一到太仓,王爷就吩咐大家各自要做什么,杜绝以往军粮发放的弊端。”
“王爷早想到了?”素波倒有些不信,而且她并不懂,“发军粮能有什么弊端?”
“这里面的事情可多了,”张长史先前就是军中之人,于此十分明白,“王妃你看那官斗都是一样大,但是一斗里面装多少的粮食可就不一样了,这些管仓库的人就是有本事只放七八成的粮装满一斗。”
素波立即就秒懂,“所以领军粮的就要用力在斗上踢几脚,粮食就装实了!”
自御史大夫审案王妃一力相信自己起,张长史就最拥戴王妃,眼下目光里的钦佩之情简直不能再至诚,“王妃真不愧是王妃,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
素波有些不好意思,她不过是路上听兵士们说过,再有看到那些人在踢木斗而已。但是如今自己是胶东王妃,王府里当家作主的人,总要显得高大上一些,再加上受了小美男的影响?因此她就道:“当兵吃粮,天经地义,总不能让他们饿肚子!”
“要是当兵的都能遇到王妃这样的主帅,什么仗都能打赢!”
能吗?素波自己是不大信的,她根本就不会打仗啊。瞧一瞧威严得有如神仙一般的胶东王,她还是说:“打仗的事还是要王爷带兵吧。”在外人面前,她一向知道给胶东王面子的。
留福赶紧就道:“我们王爷当然什么都行!”
小美男有的时候的确很出乎意料,就像素波曾经见过会画画、有着超常计算能力的问题儿童一般,谁也弄不清他到底懂什么不懂什么。而且,眼下太仓这边还真要有他在才能顶得住,所以对于留福的话,她也信了几分。
在太仓门前看了一会儿,素波果然觉得这里的工作安排很得当,太仓门前分成几处,分别有官员带着府吏不停地将粮草运出来、称量、发放,更何况领到地粮草都是足量的,大家可谓满意而归了。
最后再有一碗清凉的绿豆水,虽然够不上雪中送炭,但足可当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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