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素波觉得自己生出了三头六臂, 在为慧心师太做法事, 开了四所慧心学堂, 帮忙冷月庵新主持打点庵内事务的同时,还要管理好王府,修缮被破坏的殿堂, 做离京的准备, 另外她还写了几万字的长篇文稿控诉皇后等人。
皇上虽然一直没有招见胶东王和自己,但是眼见着就到了八月十五,那天每一家都要团圆的, 皇家这么久没有相聚了,那一天总不好例外,素波已经做出万全的准备,但她更是因此紧张得吃不下饭。
留福费了无数脑筋让阿仁准备的饭菜都受了冷遇, 便着急了,想了想去见薛奉仪。
薛奉仪虽然到王府的时日尚短, 也与王爷王妃并不十分亲密, 但她与自已不同,原就不是近身服侍的人,而是靠着自己的才能立足,王府每每到了关键的时候, 她都站出来帮忙拿主意, 王爷和王妃也尊重她,肯听她的。
虽然薛奉仪最近也瘦了许多,但留福更心疼王爷王妃, 便还是将自己的为难都说了,“王妃过不去这个坎,王爷跟着也难过,奉仪是不是劝劝他们,哪能不好吃饭呢?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皇上又一定会偏心邓家的,我们大家能跟着王爷到胶东平安度日就好……”
胶东王上折请求出藩,薛清与祖父是知道的,京中虽好,受的掣肘也多,出了京就又是一番天地。当然,他们也没有改变初衷,胶东王龙章凤姿,才高最贤,远胜远其余皇子,若苍天有道,既使出为藩王也一样会登上九五之位,而且他们祖孙亦已经商定接下来应该如何了。
但除此之外,薛清并无心其他,近来她神思恍惚,此时才觉出自己的失职,“我去劝王爷王妃。”
到了宁淑殿,薛清拜见了王爷王妃后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先前我们藏身的山洞,王爷王妃可知前朝是谁曾在那里?”
想起薛清在山洞时常失魂落魄,素波突然灵光一现,“难道是那位皇子?”
当时在山谷里慧心师太直接告诉胶东王府一行曾经有人在山洞里躲过灾难,后来大家在山洞里也看到一些遗留之物,但没有人认真去想是谁曾经也与他们一样藏身那里。
一则无关紧要,再则那时大家更多的是担心自己的命运,其余的就顾不上了。
现在薛清一提起来,敏感的素波第一个醒悟,然后胶东王和留福也都明白了。再细一想,果然也只有那位皇子才需要藏身山洞逃过追捕,也正与冷月庵原本与前朝宫中贵人过往亲密对得上。
“先是前朝的皇子,接着又是本朝的皇子,”薛清轻轻一笑,“师太是有大爱的人,她希望我们都好。王爷和王妃不要为师太的圆寂再耿耿于怀了。”
素波蓦地想通了,却又反劝薛清,“薛姐姐也应该保重才是。”薛清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她比自己还伤心呢。
“是啊,我们都振作吧。”既然胶东王要离开京城,就有许多事要做,毕竟这一次决不能像上一次一样狼狈了。
素波一心盼着的中秋节宴会果然到了,但是她却没能把自己用心准备了许久的话都说出来,因为宴会上来了客人。
皇上皇后办的宴会,朝臣当然不能算是客人,素波也不会介意在他们面前开口,但是匈奴客人总归是外人,朝廷之内的种种矛盾还是没有必要在他们面前暴露。作为一个有素养的王妃,素波非但没有跳出来发火,而且也没有大吃,坐在主位很偏上的地方,她仪态万万,雍容华贵,努力展示着央央大国皇子妃的风采。
匈奴人是来讲和的。双方刚刚大打了一场,原本他们以为会乘中原不备抓住皇上得些好处,不想却新朝又来援军没能得胜,眼见着青州、翼中以及幽州因这一次皇上平叛重新布下了大军,今秋再想南下抢劫很不容易,立即就改了方法,遣使团来了。中原人讲的来者就是客,现在匈奴人到了,皇上便请他们参加了中秋宴会,赏月看歌舞,素波觉得也是想显示显示中原的富饶。
中秋节就这样过去了。
八月十六日,郑安前来胶东王府宣旨,一篇四六骈文的旨意对仗很工整,读起来声律很是铿锵,讲述了父子之情和君臣之义,但其实素波听得懂中心思想,皇上准许胶东王就藩,而且告诉他们不必再进宫拜谢就可以出京了。
看着郑安宣罢旨意,将那灿烂的金黄缎子圣旨交给了胶东王,素波不服气地站起来道:“难道皇后害我们的事就此罢了?”昨天皇家所有人都参加了宴会,当时素波没吭声,但是但不等于现在还会忍着。
郑安就一笑道:“皇上自会有打算,王妃只管打点出京的东西吧。”
打点东西只是小事,报仇才是大事!素波就很坚持地问道:“父皇究竟有什么打算?”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郑安收了笑脸,“胶东王妃,圣意是不可窥伺的!”
素波原本理直气壮,一下子被郑安问得呆住了。自己早知道这里是皇权社会,但是,在与皇上熟悉,特别觉得他一向对自己不错之后,素波竟然淡忘了那位父皇正是拥有主宰天下大权的帝王。
与一个帝王讲理,素波突然意识到自己果真错了。
那么,就离开京城去胶东吧。素波知道自己白费了许多心思写的稿子没用了,本该伤心的她,却不伤心,却是完全不在意了,自己本不该对皇上报着那么的希望。眼下她就用对皇上应该有的恭敬语气行了礼道:“中常侍说的不错。”
郑安就又笑了,“皇上给胶东王府拨了卫队、粮草、绢帛等等,你们到了胶东什么也不会缺。”
素波很想说一声“不要!”但她不能,不是贪那些东西,而是拒绝皇上也是错的,万一惹恼了皇上,没准儿他比皇后还凶呢。于是她硬扯出一个笑脸,“那就谢父皇的赏赐了。”
其实皇上已经在派自己来胶东王府传旨的同时给江都王府和颖川王府下了旨意,将两位王爷都囚禁在皇子府里,另赐江都王妃三尺白绫,但这些告诉胶东王妃又有什么用?她一定不会满意的,因为她一直想找皇后报仇。
也不怪胶东王妃变得如此执着,皇后差一点就把胶东王和王妃害了,无论是谁都难以接受,包括皇上。先前皇上总不能相信静妃和那两个儿子离世与皇后有关,那时他每每征战回来都能看到皇后将宫里管理得井井有条,对静妃、赵美人等人十分关切,日常供给不亚于千秋宫,从没想到皇后会有如此的一面。
盛怒之下,皇上差一点杀了皇后。当晚郑安给皇上换药时,发现伤口竟裂开了,皇上果然是痛彻心肺啊!
但是那又怎么样?皇上想了一夜最终还是决定在天下人面前给皇后体面,毕竟她是太子的生母,只要不想废太子,就不能公开处罚。而废太子,又是决不可能的。不过,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皇后已经被禁止随意出千秋宫了,而皇上在胶东王就藩的仪仗、财物上都做了弥补。
皇上已经尽力了,至于结果,郑安觉得其实没有一个人满意。
果然素波是不满意的,但是眼下的她不论满意不满意都不会再说什么了,客客气气地送了中常侍出府,然后就准备走了,京城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八月二十一日,胶东王与王妃一大早先到皇城外行礼,虽然皇上已经说过不必拜谢了,但为人子媳的却不能真就直接走了,总要做一个样子。礼仪完成之后,胶东王上了马,素波坐在朱轮锦幄车中,他们带着几十辆车子,上千的卫队自京城东门出城,一气赶到了城外三十里的长亭方停了下来。
毕竟是皇子出藩,皇上派了太子带着文武官员在此相送。
胶东王与太子等人在长亭里饮酒道别,薛清早用青幄围了一处供女眷们说话。其实素波并没有太多的知心好友,可今天为的人还真不少,太子妃、河间王妃、清河公主、毕老夫人、张宗夫人、吴望夫人,甚至许久没有在京城露面的长沙王妃也来了,至于许多小官夫人,素波根本就叫不出名字,大家笑语宴宴,把酒话别,若是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大家情谊有多深厚呢。
在素波的心里,今天来送她的人有两个就行了,一位是何老夫人,一位是严懿。因此当此之时,她对太子妃等人也不过略做敷衍,就先拉着何老太太说起悄悄话,“叔父我就全交给老太太了,你老人家也何老先生也要多多保重。日常用度也好,看病吃补品也好,都不要节省,只管挑好的用,若是钱不够用还有我呢,我们这一次出藩父皇可是赏了不少东西。”
皇上好几个儿子都在京城,谁想到胶东王就要出藩了呢。不过何老太太虽然舍不得素波,却也赞同,徐宁说的对,胶东王还是早日离开京城就藩的好,从此后京城的风风雨雨再也与他们无关了。只是,她也遗憾,胶东之地位于东海之滨,山高路远,素波从此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徐宁可能再也见不到侄女了,就是自己和老先生也难说。
但是何老太太不想让素波伤感,她笑着说:“家里的用度你就放心吧,非但足够,还有不少节余。如今你叔父与我们家老先生正商量着过继后嗣,这样你就更不必担心我们了。”
素波十分赞成,“这样最好了。”如果府里多了年青人,正好能弥补自己的空缺,“就请老太太多操心吧。”
“我这几天一直想着嘱咐你些什么,可是你真长大了,王爷来家里也一直赞你,所以我都放心了,你与王爷到胶东一定能过得比京城还好。”何老夫人一笑,“现在不要一直与我说话了,王妃去陪陪太子妃她们吧。”
就是再不想理那些人,可为了何老太太放心素波也只能过去坐了坐,她与太子妃等人着实没有什么可说的,大家相看两厌,又不得不在外人面前摆出和睦的样子;倒是清河公主面上讪讪的,想对素波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当然素波也是没想给她机会,已经到了此时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将来不见最好;唯有河间王妃独坐一旁,手拿画扇若有所思,素波瞧着她就想到了被赐死的江都王妃,不由在心里感慨,“她倒是平安无事,真是苍天无眼!”
河间王妃似乎感觉到胶东王妃心里满满的恶意,突然就似随口道:“玉容郡主,到我们这边来坐,你可是母后的义女呢。”
玉容郡主是严懿的封号,但只是个名义上的封号,若不是河间王妃提起来素波早就忘记了。平时皇家也没有真正给严懿郡主的待遇,而严懿从来只当自己是平民丫头,河间王妃为什么在此时提起来?
就在出城的路上,严懿上了素波的车送给她一对榴绽百子的红缎枕头,说是她自己绣的。严懿的手工其实不顶好,她平时也不大喜欢绣花,却着实用心为自己绣了这么复杂的花样,可见她的真心了——当时素波只道她诚心送自己分手礼物,如果竟突然想通了一事,也许这就是严懿留给自己永久的纪念了。她怕自己伤心,并没有说出实话。
就是没心思去听朝中大事,素波也知道匈奴人是来求亲的,京城里四处都在传言,又有计多人都在猜测,皇上会选谁和亲呢?
河间王妃正在告诉自己严懿正是和亲的最佳人选!她想破坏自己的心情!
不可能!素波下意识地觉得不能,严懿并不是真正的皇室女,为什么要她去和亲呢?可是她冷静下来立即就觉得河间王妃的话竟是可信的,皇家就是这样不讲理的!
素波没有能力改变皇家,但是她不会让严懿去匈奴和亲!想到了这里,她就微微一笑,既然河间王妃“好心”提醒了自己,自己正好把严懿救出来,“严小姐多与大家亲热亲热也好,冯参军到了胶东安定下来就会遣人来迎亲,将来再回京城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