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衍走了, 素波不知道他怎么对叔父解释的,最终亲事还是退掉了。他那样聪明, 果然是有办法的, 叔父一点也没有疑心当日的情形, 也没有疑心自己对许衍的厌恶, 只当侄女有着徐家人的傲骨, 为了名节怎么也不肯嫁。
素波大病了一场, 前生今世她第一次病得这样凶险,整整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能起身。没有抗生素的时候真是可怕呀,一场肺炎随时能要了人命。她之所以一定要与许衍退亲,其实并不是怪他放弃自己,更是恨因为他害得自己生了病, 差一点儿就没命了。
如今病好了再回想落水,素波觉得并不是坏事,就像前世人们常说的,结婚前发现问题总比结婚后要好得多。尤其是这个时代, 虽然也可以离婚,但又要难得多。还有自己终于不必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嫁了, 素波甚至还有些开心。
当然,她也想过,这一次自己也应该长些教训,当时如果早些狠下心不管许衍,一个人先跑回来就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都没有了。
经过这场大病, 素波整个人瘦了一圈,小小的脸上愈发显出一双大眼睛,谁见了都会由衷升起一种怜爱之意。但其实素波精神倒还不错,先是在屋子里转,接着到院子里走,整日笑盈盈的。
徐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素波是徐家的女儿,生来就一身傲骨,虽然只是落到水里那么一小会儿,可她却为了避免将来任何可能出现的是非,一力坚持与许衍退亲。
而许衍先前不肯,后来竟也答应了。徐宁是个志诚君子,怎么也不会怪他的,甚至就连许衍要将聘礼留给素波他也没有答应,而是亲手将那块鱼佩送了回去,但他心里其实特别特别地惋惜,为素波,也为许衍。明明这么般配的两个孩子,就是没有缘分啊!
素波病着的时候,徐宁一心给侄女治病,只盼着她能痊愈,别的什么也顾不上思索,现在素波没事了,他松了一口气就想到了胶东王。按说胶东王不小心将素波撞到了月湖里,就应该主动担起责任。明明那样睿智的皇子,怎么能装聋作哑一声不响就要将事情混过去了呢?再者,就算胶东王年幼有思虑不周之处,他的外祖父陆相可是一直有算无遗策之名,正直大度、才学出众,又特特将胶东王接到文澜阁读书的,自然不该有这样的疏漏之处。
徐家如今的情况断然是不敢肖想王妃之位,但上奏皇上许素波侧妃又有何不可?素波无论品貌都担得起的。若真如此,非但公正,又能弥补胶东王之过,且素波的未来也就有着落了。
但不论胶东王还是陆相,就是没有一个人提起此事,整个相府里也没有人再提,仿佛没有胶东王与素波一起落水的事一般。
徐宁有心找过去问,人间有正道,岂能苟且?但事关侄女名节,且又担心自己此举似有巴结之意,恐连累侄女儿被人看低,踌躇再三,左思右想也不得主意。说起来还是徐家没落了,若是过去,以江阴徐家的门第,出了这等事情,皇家早遣了人来家里商量了。
这一日何老太太又来看素波,原本她每日都要到的,徐宁哪里会照顾人,且又是侄女,十分不便,纵有丫头们亦不能放心,还是要她帮着素波打点饮食调养身子,又再三劝她宽心,今天却晚了,说了两三句话却去找叔父。没一会儿叔父再进屋里就喃喃道:“都是叔父没用。”
大家以为素波什么都不知道,但其实她在迷迷糊糊间听了许多,叔父是男子没办法去内院与女眷们分辨,何老太太便替自己出头找了毕老夫人,想为自己在胶东王身边争个名分,如今想来毕老夫人一定回绝了。
其实当初素波利用胶东王摆脱了陆辰时,也想到了自己可能就此成了胶东王的侍妾,又或者因为叔父现在的名声,还能得到侧妃的封号。但不管是哪一样,素波都能接受。胶东王毕竟心智不全,自己在他身边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也不太糟。这个时代的女子,其实不就是用三从四德换到生存,在哪里不是一样!
不过,如今被回绝了却更好!陆相一定是想将事情压下来,只当从没发生过。那么,自己就一直陪在叔父身边,岂非自己最初的愿望!
当初是迫不得已,但现在看那时的选择一点也没错,素波觉得自己越来越成熟了,也越来越有智谋了。此时就笑嘻嘻地说:“叔父,我们叔侄两人生逢乱事,能自天灾**中逃出命来,如今又在文澜阁的精舍里居住,衣食无忧,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徐宁读了几十年的书,可是讲道理却讲不过侄女,而且他细细一想,素波所说倒也没错儿,因此就笑了,“你这孩子,有如此心胸,应该是个有福的!”当日素波病得完全糊涂了,大夫已经让准备后事了,可还硬是活了过来,就连见多识广的何老太太都说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素波对于后福的理解不一样,兴致勃勃地说:“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我们院里添了个小厨房,十分方便,一早我就让小福与厨房采买的人说了,给我们带了几斤上好的羊肉,现在正在灶上小火炖着呢,晚上吃正好。”原来她病了,先是煎药,后来又煮粥熬汤的,精舍这边原就不差什么,就为他们院子里设了一个小小的厨房,完成了素波搬到这里之后最大的心愿。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福儿也在一旁说:“羊肉最温补,小姐如今正合多吃点呢。”
寿儿也差不多,“我们用小火炖得软软烂烂的,再加点枣和枸杞更好了!”
民以食为天,徐宁听惯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了。且他先前一直担心侄女会伤心难过,更怕她一病不起,如今见素波有心张罗吃食倒放了心,便嘱咐道:“病才好,要小心些,别受了风。”
“放心吧,”素波答应着,“我穿得多,一点也不冷,多活动活动身子才恢复得快呢。”她可是要好好活着的,当然会用心照料自己。
叔父点点头,“近来因你病着,我一向少去文澜阁,既然今日无事,我便过去整理些典籍。”
素波送了叔父出门,又看着羊肉下了锅,就在院子里阳光正好的一方天地里散步,突然间,面前多出来一个人,向她讪讪地笑问:“徐小姐,你退亲了?”
原来是陈秋海,听说他先前被陈征事派到他哥哥那边送东西,因此自住到文澜阁东边后素波一直没有看到他,猛然一见,觉得他又长了不少,只是见了自己还与过去一样,绞着手,红着脸,咧着嘴硬扯出一个笑脸。
素波呢,觉得他虽然与以前一样有点好笑,但却亲切了不少,其实陈秋海真不是坏人,虽然没头脑,但并没有主动害过自己。听说陆征事难为叔父时,他一再与父母抗争,也坐实了那事全是他的错,让陆征事很没面子,后来只得送他出了京城。不过素波当然不会因此就对他怎么样,依旧冷淡地说:“我叔父不在家,还请先回吧。”
陈秋海脸更红了,却没有动,突然低声说:“落水的事被丞相压了下来,皇家并不知情,胶东王见驾时也没有提起,因此你恐怕不能到胶东王身边了。”
素波立即相信了,陈征事的消息不能错的。可那天可是有许多许多的人看到了,而陆相还能把事情压下来,真很有本事呀!而胶东王,当然不会在皇上面前提起,他应该不知道终究发生了什么。可素波却又多想了,“丞相不会杀了我灭口吧?”
“不能。”陈秋海就赶紧说,他初听了消息也急忙问父亲,父亲就是这样答的,“虽然事情压了下来,但是毕竟知道的人不少,丞相哪里会将徐小姐灭口?那不是欲盖弥张吗?丞相可与动不动要杀要砍的邓太尉不一样,他一向以理服人的!”
“那就好!”素波并没有想到事情还能如此发展,若是早知如此,那许衍又何必去救陆二小姐呢?反正陆相有本事压住。
陈秋海见素波并没有继续问下去,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就提醒她,“你将来可怎么办呢?”
怎么办?素波就轻松地说:“那我就不嫁了,一直守在叔父身边!”
父亲也是这样说的,“徐小姐不可能再嫁了,只能一辈子守在她叔父身边,做一个老姑娘!”语气里还有些幸灾乐祸,当时娘和妹妹还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陈秋海听了却心如刀绞,因此急忙找了借口出门来看素波。
女子怎么能不思嫁呢,妹妹早已经偷偷攒起了嫁妆。陈秋海只当素波不肯说出心里的悲伤,明明已经与年少有为的许衍定了亲,可因为这次的落水已经退了,现在胶东王和丞相又不肯给她一个名份,她果真只能终身孤老了。他就将想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徐小姐跟我私奔吧!”
素波吓了一跳,陈秋海怎么会这样想?叔父给自己讲过的一句话立即就浮现在脑海中,“娶则为妻,奔则为妾。”自己主动跟着他私奔当妾?那怎么可能!她除了好笑还是好笑,“你赶紧回去吧,免得你父亲又来找我叔父说什么我引诱你了。”
不想陈秋海早拿定了主意,“素波,我早想好了,我们私奔就去我大哥那里,我刚从那边回来,知道路怎么走,而我大哥一向对我很好,一定会收留我们的……”
素波又没傻才不会信呢,一则不信陈秋海,再则不信私奔会有好下场,因此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快走吧!”
陈秋海却越说越兴奋,“徐小姐,你相信我,我必会不负你……”
素波不得不赶人了,但如今她身份不同,已经是有两个丫环的小姐了,因此不必自己动手,只叫了一声,“福儿、寿儿!”
福儿寿儿就一同跑了过来,看了小姐的眼色便挡在小姐面前,向陈秋海板着脸说:“徐先生不在家,我们小姐要歇着了,还请少爷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