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所有的人都认为陆丞相雅量高致, 知人会士,特别是他的宽厚大度广为传颂, 就是一直与丞相不合的邓大尉也很难挑出他的错误, 但其实许衍却知道陆相是能狠下心的。
看胶东王的情形, 便能想到静妃最后的时候在宫里的日子有多惨, 但那时正是邓家当权的时候, 陆相却能一直隐忍未发, 直到静妃过世,胶东王病重,才借着皇上对皇后颇有不满之时将胶东王接回相府。
发现胶东王竟然是个傻子之后,陆相便立即决定为胶东王纳妾生子,然后放弃胶东王抚养皇孙以图后事。
现在素波成为胶东王妃, 如果陆相对她有所不满,许衍能猜到她的结果。毕竟素波之所以落到如此的境地,完全是被自己害的,如果那天自己不邀她到月湖, 如果自己不去救陆二小姐,如果自己及时带着她跑回精舍, 她还会一直守在徐家的小院里,过着简单又快乐的日子,空闲时还会弄些小吃,根本不必想这些她所谓的“阴谋诡计”。
许衍知道自己欠了素波的,且他又怜惜素波,因此便冒着大不韪向陆相坦白道:“那一次薛大儒受伤, 我去徐家,胶东王不知怎么悄悄跟在我身后也过去了,所以徐小姐早就知道胶东王不大懂事儿。”
“其实用竹简刻字的法子也是素波在玩的时候想出来的,她告诉了我,胶东王正好在场,然后就一直握着竹简不松手,让薛大儒以为是胶东王想出来的主意,后来我们也只能替胶东王扬名。”
用竹简刻字为胶东王大造声势其实本非陆相的本意,但是在薛大儒等人的坚持下他没法子反对,而胶东王的名声传出去后他其实反倒被架在尴尬的地位上,只能用更多的力量保胶东王,已经让支持长沙王的赵家多有不满,是以一定要把二孙女许给长沙王,免得长沙王与陆家分崩离析了。
如今才得知了真情的陆相不满地向许衍皱了皱眉,“原来徐小姐有这么深的心思,那一次曲家告发,她在圣驾前就敢撒谎,胆子可真不小,而且竟十分精明老练,本相竟也没能看出来。”
“她倒是有几分机灵,不过多半用在日常吃穿上,至于家国大事半点也不懂,也不肯用一点心思。而且她也不是精明老练的人,正好相反,素波特别的单纯好骗。”许衍苦笑着说:“她很听我的话,当时我再三告诫她不要对任何人说,她果然在她的叔父面前也没提过一句。那天皇后遣人将素波传来,我一点也没担心,为了我为了她的叔父,她决不会改口的。”
徐小姐原本要嫁给许衍,他完全能将她控制在手心里,是以才一直瞒着。识人无数的陆相也明白,在那样危急的时候,能骗过在场的所有人,不是特别狡猾精明便是心思极为简单,所谓的大智若愚,最聪明的人和最傻的人很多时候十分相似。但是他心智见识又远比许衍要高深得多,沉吟了一下便道:“其实胶东王与静怡一起落水的事情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对,特别是那个高声喊胶东王与二小姐一起落水的人总没有找到,会不会是这个徐小姐暗中做了什么手脚?毕竟自曲家出首之后,我们府里已经又查了好几遍,再没有一点可疑之人,而徐家叔侄是后到相府的,又搬到了精舍。”
许衍虽然年轻,但他在丞相身边的时间却不短了,且他一向擅长揣摩人心,早知道陆相十分多疑,此时便不急不徐地解释道:“胶东王与二小姐落水的前前后后下官都细细查询过了,原本大小姐要到月湖看鱼,二小姐听了也要同行,又因为知道张公子和三少爷也要过去,所以都没有带下人,偏偏到了月湖旁大小姐绊了一下弄脏了裙子,只得回去,二小姐便去告诉张公子和三少爷。而胶东王之所以跑出来了,是因为留福有事一时没有盯住,便碰巧了。”
“那个喊话的人虽然没有找到,但应该是哪个下人看到二小姐和胶东王一前一后去了月湖便叫了出来,后来自知不对,便不敢承认了。”许衍摇头道:“至于素波,当时还是我邀了她去月湖旁的,否则她平日连院门都不大出的。还有徐先生,丞相亲自见过,他那样的至诚君子,岂是能想出这样计策的人?”
“丞相应该记得寿辰那日,素波曾在皇上皇后面前曾经亲口否认过,她如果改口,首先就有了欺君大罪。且她已经与我定了亲,从无二心,更不可能去算计胶东王。”许衍说到此处便有些黯然,“还请丞相放心,我会去提醒她,让她一直与相府一心一意。”
陆相想了想却道:“你遣人将徐宁请来,我再与他聊聊。”
许衍便出去吩咐了,一会儿便有人通报徐先生过来了。
陆相便向许衍道:“你先退到屏风后面,听我与他说话。”然后才笑着将人迎了进来,和善地恭喜了徐宁,又与他谈天说地述了半晌。将人送走后对自屏风后出来的许衍说:“你说的竟不错,这样的人不会有太多的心思,估计他教养长大的侄女也是一样的。”但他却又道:“落水的事你还是不要放松,我总觉得虽然一切都正常,但却太巧了,巧得不可思议。”
许衍躬身答应着,“是,丞相。”退了出去。
差不多的时候素波睡醒了,伸个懒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就见屋子里已经掌了灯,便问:“什么时辰了?”
守在一旁的福儿和寿儿赶紧答道:“快酉时了。”又上前殷勤地问:“小姐可要起身?”
素波就欠身问:“叔父呢?”
“小姐才睡了,徐先生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噢,这样啊。”素波便重新躺了回去,决定在床上多懒一会儿,“等叔父回来我再起来一道用晚饭。”
福儿就将茶水送了上来,“小姐润润喉。”
刚刚睡醒,口中的确有点干,素波便借着福儿的手喝了几口茶润唇。
寿儿也赶紧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各色的果脯、许多精致的小点心,“方才厨房送的,小姐尝尝。”
虽然精舍这边的供应比起过去自然不同,一日三餐又洁净又美味,菜样又多又好,但这些精致的点心却不在供应之列。素波有钱后也时常买了解馋,可是她放果子的小匣子里从没有过这么多的花样,且摆得又这样漂亮,心里眼里都喜欢起来,连困意也全散了。
寿儿便用牙签扎了一个乌梅子递来,素波张嘴含住了,酸酸甜甜的味儿正合她的心意,便笑了,“你们今天怎么了,我不是早说过喝茶吃水果这些小事我自己来就行了。”
“可是,小姐,你已经是胶东王妃了!”自宫里来人宣了旨意,小姐身边就被围得密不透风,福儿和寿儿想上前服侍都抢不上去,眼睁睁地看着小姐被一群人簇拥着去了相府的内宅。再想到将来小姐成了王妃,哪里还有她们两个立足的地方呢?
福儿和寿儿年纪虽然不大,但也是有些微见识的。当初所有被相府买来的仆役,最好的先挑进了陆家内宅,次一等的分到了精舍,她们才到了徐家。眼下见相府和各处流水般地往徐家送好东西,便想到了很快就会送来更好的丫头顶替了自己。毕竟她们果真比起那些模样俏丽、会看眼色、嘴甜手巧的上等丫头果真差着许多呢。
“小姐,你嫁到王府也带着我们吧,可别不要我们了。”
原来是这样,素波一向觉得福儿和寿儿不错,对自己很是体贴照顾,此时就一口答应,又大包大揽地说:“放心吧,你们就一直跟着我!”
“多谢小姐了!我们以后就是胶东王妃身边的丫环了,多神气呀!”福儿和寿儿开心地笑了起来,“我们家里人要是知道了,一定觉得是无尚的荣耀呢。”
能帮帮别人,素波便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可再想起胶东王的情形,如果有一日胶东王的真相被揭出来,自己会怎么样?福儿和寿儿会怎么样呢?有心想反悔,不让福儿和寿儿跟着自己,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那样的话,福儿和寿儿不只是失望,恐怕在陆府也难立足了吧,一时间却踌躇起来。
正好叔父回来了,素波听了传话赶紧起身换了衣裳去外院,看着叔父喜气洋洋的面容,方才不安的思绪重新涌上心头,如果他知道了胶东王的真实情况,又会怎么样呢?
叔父倒没发现素波的心思,笑着告诉她,“方才这一会儿便有许多事,皇后娘娘遣了内官传话,明日招你入宫晋见;内官刚走丞相招了我过去说话,一聊就聊了半晌;才出了丞相的书房陈征事就找上门来,说要与我们交换宅院,把他住的大宅子让给我们……”
不过两三个时辰,自已被封为胶东王妃后情形竟变了这么多,皇权社会,只要靠上了皇家人就是不一样啊!
叔父其实并不是倾慕富贵的人,但他竟如此兴高采烈,带得素波也开心了。谁不喜欢被人看重,谁不喜欢更好的生活?越发觉得成了胶东王妃不错,既使得她其实不必面对十几岁就嫁人的处境,又能带来更好的衣食住行,唯一的问题就是胶东王。
但是,难不成自己还对付不了一个问题儿童?
素波摇了摇头,下定了决心,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成了皇子妃享受到了荣华富贵,也有相应的付出也是应该的。
再说,没有自己的时候,胶东王尚且能传出天才的美名,有了自己,更会帮忙他掩盖种种问题,争取做到一辈子不被皇上皇后发现!
应该没有多难的吧。
自己毕竟是穿越女呢,而且经历了这么多事,才智早今非昔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