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到了娶亲的日子。
皇子迎亲与寻常百姓人家不一样, 新郎不必亲自到女主家,胶东王正是这样的, 打发了一位长史代替接亲。
因为这门亲事的种种细节, 这位张长史已经到徐家来过几次, 叔父一向是个宽容的人, 但对他却这位张长史是不大满意的。素波也听了几句, 武夫出身, 对于礼仪十分不通,纵然做事用心,但也漏洞百出,也不知皇上怎么会为胶东王指定这样一个人管理王府。
如今,听了张长史来了, 侯在门外等王妃上轿。叔父和何老太太神色都不大好看,毕竟据何老太太探听来的消息,先前的几位皇子,包括太子在内, 都是自己去迎亲的。这个时代的男子,虽然可以有许多女人, 但对正妻的态度却是非常重视的,妻者,齐也,皇子亲迎没有什么丢脸,反倒让人觉得重情懂礼。
有前面几个哥哥对比,就显出胶东王不把正室放在眼里, 对徐家也不够尊重。
素波心里十分明白,胶东王不来其实更好,若是他来了一不小心惹出些什么事情,反而不美。更何况她也不在意谁来接自己,因此就笑着拜别叔父,“我走了,过几天就回门来看叔父。”
叔父便哽噎道:“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叔父只愿素波一辈子平安顺遂!”
离开相依为命的叔父,素波心里也难过,但是在今天她却不想哭,一直提醒自己要笑,“王府离徐家很近的,我会常回来的!”又拉了何老太太的手,“我就把叔父托付给你们了。”
何老太太早将素波当成亲孙女儿一般,此时已经泪出雨下,再说不出话来,只点头示意素波放心。
素波便又笑道:“老太太可以常过去看我呀,坐上车子一会儿就到了。”
自己不过就是担了个胶东王妃的名儿,但其实还是徐家的女儿,根本不是与娘家从此就分隔天涯的离别,因此素波的伤心就要淡得多,她的情绪也影响了大家,何老先生就劝叔父和何老太太,“你们怎么都不如素波一个孩子,成亲是喜事,有什么可哭的。”
二人慢慢收了泪,何老太太就又笑道:“我们素波就是这样,不管遇了什么事都笑呵呵的,正是有福气的孩子。”徐宁也道:“如此,我们便高高兴兴地送她上花轿!”
素波便起身出门,忽见一人匆匆走来,“丞相命下官来为送徐小姐出嫁。”
原来是许衍,素波知道家里人不想自己见他,当然她自己也不想。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吧,人总要向前看的,更何况他们也不过是订个亲,又没怎么样,就是原来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那点感情,也都因为那天的意外消磨殆尽了。此时既然来了,又打着丞相的旗号,也没有将人赶出去的道理。
自落水之事后,许衍一直想找机会单独与素波好好说几句话的,但是除了素波高声嚷着要退亲将赶出去后两人就没有再见过面,此时虽有千言万语却都说不出来,只传了丞相的话,“丞相愿胶东王与王妃同舟共济,不离不弃,白首同心。”
素波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心道不必你们来威胁我,我本就知道已经上了贼船,想下船没那么容易,可是在大家面前还是要道谢的,“还请许主薄回覆丞相,小女子定然谨遵吩咐。”
不过口中道了谢做出样子给叔父他们看也就够了,素波根本没放在心里,继续向门外走去,路过时就听许衍低声道:“你到了王府要小心,尤其不能随便乱吃东西。”
素波目不斜视地过去了,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一直上了花轿。然后才觉出到许衍之所以来就是要向自己说这句话的,但是她却用不到,如果没有他,自己根本不必去胶东王府!
而且她觉得许衍也未免太过多心,胶东王如此,张长史人不坏,又有薛大儒做胶东王太傅,自己还是王妃,完全有信心将王府的日子过得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至于吃东西,自己更是有分寸,要知道身为穿越女,她的卫生常识知道要比这里的人多很多,才不会像许衍那次吃坏了肚子病倒。
尽管徐家离胶东王府并不远,但是花轿却不是走最近的路,而是要在城里绕上一圈,素波把玩着遮面的扇子,心里想,胶东王会念却扇诗吗?而自己怎么配合他及时放下扇子为好?
事实证实素波白白担心了,胶东王严肃地念着却扇诗,不急不徐,声音很好听,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一丝喜悦快乐之意,与新婚的情形不大相配。大约在别人看来,胶东王对这门亲并不满意,徐家实在太弱了,根本没法与其余的几位皇子妃相提并论。
素波听着带了童音的却扇诗却在想,是谁替胶东王做的诗呢,好像还不错的样子。她本来要在第一首诗结束时放下扇子的,但感觉胶东王似乎根本没想停就止住了手,悄悄自扇子一边向外瞧,就见他昂着头,背着手,看也不看自己地背下去,仿佛肚子里有永远也念不完的诗。
此时的风尚,却扇诗其实就是显示男子的学问,既然胶东王早传出了才名,现在当然要多念几首了。而且他能将一整本书都囫囵背下,几首诗又算什么呢?素波举着扇子把手累得酸了才找了个空儿放下来,胶东王就也停了下来,第一次正眼看了看她。
在周围的一片赞美声中,胶东王并没有露出一丝喜色,一双乌黑的眼睛平静无波,就像两泓深深的潭水,怎么也望不到底。素波深知不可能去探究一个问题儿童的内心,便大度地原谅他了,自己的美当然毫无争议,只不过他不懂而已,当然也怪不得他。而且素波还在暗暗庆幸,今天他表现可真好,一点也没吵没闹,就是结发时将他的头发剪下一绺也没有惹怒他。
肯定是因为留福就在一旁。
素波便向留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
终于胶东王被大家簇拥着出去了,素波便一下子倒在了床上,“好累呀!”
福儿和寿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挨过来,小声说:“王爷是不是不大高兴?”
在别人看来,胶东王娶自己是不情不愿的,因此每一件事都很简慢,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福儿和寿儿都看了出来,担忧不已。
素波便坐了起来,很严肃地告诫她们,“王爷是天皇贵胄,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所以就养成了很坏的性子。先前在相府时,毕老夫人送的人就因为得罪了王爷被打伤了送到庵里,如今到了王府,你们可一定都要小心,离王爷远一点!”这些话是素波费了许多心思想好的,真真假假,为的是不让福儿和寿儿知道胶东王的真相。
秘密就是这样,知道的人越少才能保得住。
而自己的身家性命现在就悬在这个秘密上呢!
当初相府的事福儿和寿儿也曾略有耳闻,如今才知道了“真相”,都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只恐一不小心就被王爷送到庵里,自从到了徐家,因此连忙点头,“我们都记得,在王府里一定谨言慎行,远离王爷!”
素波就点了点头,又安抚道:“你们毕竟是我的丫头,只要不去惹王爷就没事的,我们几个还是与过去一样。”说毕又重新倒下,“轿子坐得多了浑身骨头都疼,偏偏刚才又只能一动不动地坐着。”
福儿寿儿便赶紧上前拉住了她,“这红缎子喜服可不禁揉,只一滚就全皱了。”
素波便低头瞧瞧身上的喜袍,虽然以后应该没有机会再穿了,但那上面精致美丽的绣纹还真难得,糟蹋了还真可惜。可此时又不是换衣裳的时候,只得道:“那你们帮我捶捶腰吧。”
福儿和寿儿就一左一右地帮她捶着,又道:“接亲的轿子可真是气派,四面轿身上都雕着吉祥花纹,上面结了不知多少个红绸花,沿途观礼的人都羡慕得不成,小姐倒说坐多了骨头疼。”花轿虽然宽敞,但里面只能做着新娘子一个,因此福儿和寿儿都跟在后面,倒将世人的艳羡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呀,面子都是给别人看的。大家瞧了热闹,可吃亏的是自己,正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素波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得意的,“我倒宁愿与你们一起坐在马车上,正可以看看外面的热闹。”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过了小半个时辰,留福扶着迷迷糊糊的胶东王回来了,福儿和寿儿不知是不是应该上前帮忙,正在迟疑间,素波便冷声道:“你们都下去吧,以后王爷来了,只要我不叫就不许过来。”瞧着她们退了下去,便帮着留福将胶东王送到了床上,看他合着眼睛睡了便问:“他没事吧?”
“没事儿,王爷从来没喝过酒,才饮了几杯就醉了,因此薛大儒便让小的送王爷回来。”胶东王要成亲,自然不能再住在相府,而薛大儒做为他的老师被封为胶东王太傅也到了胶东王府,负责教导胶东王,婚礼上他自然会出面。
素波听了有薛大儒在便放下心,应该是胶东王酒量太差了,便点了点头,“不要紧,明早睡醒就好了。”其实她是觉得胶东王醉了也好,免得闹事儿。又问留福,“晚上我住哪里呀?”
虽然成了亲要住在一处,但其实胶东王和她的亲事却不一样,素波觉得如果留福能还像过去一样陪着胶东王,而自己带着福儿和寿儿在另外一处,那样自己一定会很幸福的。
可是留福却说:“如今王府中有薛大儒、张长史,又有不少的内侍和宫女,千万不能让人看出王爷不对的地方。若是出了事,王爷自然是无恙的,小的贱命倒不足惜,王妃可就要承担欺君之罪了,而且还要祸及徐家呢。”
素波听了留福威胁自己,恨得牙根痒痒。但是,她如今已经陷到了胶东王的秘密里,唯一的出路就是帮着胶东王瞒住皇上皇后,瞒住天下人。简而言之,胶东王的命运已经与自己捆在一起了,当然还包括叔父。
没想到这个瘦小枯干的留福看起来老老实实,其实还蛮有心机的呢!素波斥道:“我们都是一根藤上的蚂蚱,说这些有意思吗?怎么做最好,大家好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