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万仓曹的母亲进府就直接指向自己责问, 素波被御史大人提醒了之后才重新想了起来,方觉得有些不对。本文由 首发
在御史大夫一丝不苟地追查下, 万仓曹与张长史间的所有仇怨, 以及最近几日他们的日程都十分清楚了。从现在的证据看, 张长史的确有着很大的嫌疑, 而自己, 做为一个王妃深居内宅, 与万仓曹不过有几面之缘,根本没有一点的矛盾,为什么万家首当其冲地进来找自己呢?
万仓曹的母亲就又哭道:“张长史到我们家来逼我儿子,就说是王妃吩咐他来的,一定要把绸缎追回去, 否则就要我儿子的命,我儿子一定是为此才自尽的。老妇人一时气恼就带着孩子们找上了王府!”
张长史就又跳起来喊道:“我没说是王妃让我来的!是我自己发现绸缎被换了才过来的!”他的嗓子喊得已经有些哑了,特别的粗砺,十分难听, 屋子里大半的人都皱起了眉头,也不知道是不愿意听他的声音, 还是不愿意听他的话语。
素波能听出张长史维护自己之意,而留福也再三叮嘱她要先保住自己,还说只有自己无事,将来才能帮他,这样不只对自己好,就是对张长史也是最好的。那么现在自己应该否认, 或者轻描淡写地将那时的场景解释一下,自己并没有让张长史逼死万仓曹,其实也不算是撒谎,自己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早知道了,宁愿不要那些绸缎了。但那样的话,张长史恐怕要被诬陷了。
但是素波还是想说出实情。
她觉得正义总会战胜邪恶的,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要将事实摆明了,才会找到真正的答案。如果不将实情完全说出,恐怕会影响御史大人的判断。
毕竟眼下的这位御史大人看起来很公正严明,审起案子也很有办法,只凭着直觉素波已经相信他了。
可就在这时候,站在自己身边的福儿却先开口了,“绸缎的事情王妃根本就不知道,更不可能派张长史去万家了,我从早上一直在王妃的身边服侍,根本没看到张长史。”
素波就迟疑了一下,福儿一定听到了刚刚留福的话,所以才出来帮自己的,现在自己说出实情,她可就没面子了。
还不待她想出办法,突然从花厅的一个角落走出来一个小内侍,上前跪倒后惶恐地道:“小的今天在淑宁殿前服侍,却看到张长史带着一匹绸进了淑宁殿,然后怒气冲冲地出府,后来就听万仓曹自尽了。”
虽然素波根本没想瞒着自己一早见过张长史的事情,但是她看着眼前的小内侍心境却十分复杂。这个内侍叫三木,因为与云哥儿交好才调到自己殿前服侍的,他还曾跟着云哥儿一起说要一辈子跟随自己呢。现在他只是为了说明真相,还是为了维护张长史,又或者另有原因?
最受不了此情此景的应该是云哥儿了,他果然忍不住也跳出来说:“三木!你竟敢撒谎!明明福儿说的是真的!”为了维护王妃,也只能说谎了。
眼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就要吵成一团,素波赶紧喝住他们,“御史大夫面前大家都要说实话,不许有半句谎言,只有让御史大夫知道实情,他才能正确的判断出真相呢。”然后就详细地讲了一遍实情。
“果然是王妃指使张长史来的!”万仓曹的二哥就悲愤地说:“无怪有一次我弟弟喝多了酒对我说王妃与张长史来往甚密,他心里怕得很呢!”
什么叫来往甚密?哪怕在前世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时代,这样的时候说出这样的一句话都会让人觉得不对,更何况眼下的情形?
素波猛然间感到森森的恶意,先前因为万仓曹的死亡而对万家生出的种种愧疚和歉意立即消下去了大半,心里更生出了一种莫明的害怕,她觉得似乎自己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张长史,然而自己表态说相信张长史,接着万家说自己与张长史关系不正常。她激灵灵地打个了寒战,这真让她百口莫辩。
福儿和云哥儿几个也气炸了肺,一同向万二郎叫骂起来,就连寿儿也加了进去。但越是这样,素波越觉得没有什么用处,自己身边的人刚刚由自己亲口否定了他们的可信,现在谁还会信他们?
这一次张长史却没有再跳起脚来叫骂,可谁也没想到他突然扑向了万仓曹的二哥,两只蒲扇大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御史大夫一声断喝,好几个差人扑上去才将万仓曹的二哥救了下来,人已经快要没气了,幸而王府里有御医,正在现场围观才上前救了他的性命。
素波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面,突然绝望起来,与自己和身边几个人的言谈举止相比大家一定更相信万家,就连她自己也突然没了信心。
自己错了,真应该听留福的话,只有先想办法保住自己才是正确的,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素波就又一次用目光去找留福,可是他还是没有回来。
怎么办呢?
就在此时,她突然听到一声非常威严的咳嗽!真的,并不是寻常的咳嗽,与叔父平日的咳嗽不同,与刚刚被张长史掐过脖子差一点上不来气的万二郎的咳嗽更不一样,而是非常非常威严的咳嗽。
咳嗽声从自己身边响起,素波吃惊地扭过头去,是胶东王在咳嗽!对,一点也不错,胶东王非常有气势地咳嗽了一声,也许不应该叫咳嗽,而是发出了一声“咳!”,就像许多大人物说话前都先要“咳”一声宣布他要说话了,让大家肃静似的,而花厅里果然立即就静了下来,所有哭泣吵闹说话的人都闭了嘴,一同抬头望向胶东王,充满着畏惧和信服!
有那么一霎间,素波都相信了,她觉得胶东王就要出来为自己主持公道了!他俨然端坐在宝座上,神情凝重,一张美得无懈可击的脸发出正义的光芒,一双黑沉沉地眼睛垂眸看向下面的众人,仿佛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目光,轻轻抿起的嘴角显示出他有些生气,这种淡淡的怒气比起张长史跳上去杀人还令大家觉得胆寒,素波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想起了一句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张长史至多是个匹夫,他就把万二郎掐死也只能掐死一个人,而胶东王,他的力量能左右许许多多的人!
果然,只这一声咳嗽,御史大夫以及宗正寺的官员早已经起身上前跪倒一片,下面的人更是呼拉拉地伏下一片。御史大夫三叩大礼之后恭敬地道:“臣疏忽了,罪该万死,然还请王爷许臣继续审明案情。”
虽然御史大夫的表情还是先前一样的平静,但他所流露出来的神态与刚刚让自己稍安勿躁完全不是一样的,敬重,还带有一丝畏惧。
胶东王一直有这样的本事。听留福说,他从小由静妃精心教养长大,三岁认字、五岁能文还不算什么,真正一向最严格的教养是皇子的风范,他能俨然端坐大半天而不动一下,神情保持着威严庄重而一丝也不松懈,不必说不知详情的外人,就是完全了解他的底细的素波也时常会被胶东王所迷惑。
眼下,素波多希望胶东王果然能如正常人一般替自己说一句话呀!他每天与自己同吃同住,本应该知道万家人在撒谎的。
只可惜那是不可能的。自几年前胶东王生了一场大病,他就变傻了。现在保留下来的全部是假像,可能他被花厅里的吵闹惊了,然后就出于习惯性地按他从小被教导的样子去做。而真正的胶东王是个会抢自己的饭,会随时掀翻桌子的问题儿童。
胶东王果然就没有回答御史大夫,因为他不会。素波只恐御史大夫看出什么,便借着长长宽宽的袖子遮掩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她见留福时常如此。
胶东王便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然后就重新放下了。
素波看着如此完美如此高傲不凡的动作,心里说不出的遗憾。哪怕,胶东王只会说几个字,斥责万家人一句,或者告诉御史大夫自己根本没有与张长史来往过密也好,自己就没有事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只轻轻地抬了一下手就重新归于沉寂了。
但是胶东王的举止在大家看来却不是这样的,所有人都觉得王爷对万家污蔑王妃不满了,但是金尊玉贵的王爷是不屑与下面的人辩论的,他的一声轻咳已经将态度完全表明了。于是御史大夫再拜,“谢王爷!”重新回到了他的座位,继续审案,“今日张长史几时到淑宁殿?几时离开?”
毕竟是王府,服侍的人很不少,张长史的行动又并不是什么机密,又有两个在殿外服侍的小内侍上前说出所见所闻,只一会儿工夫就弄清楚了,接着御史大夫又一次次地追问起他们以前的见面。
素波嫁过来时间并不长,还不满一个月,经过御史大夫细致的追问,终于算出来她共见了张长史七次,其中有四次是在花厅,最长的不到一个时辰,最短的只有两刻左右,每一次都有府里的其他官员在场;另外三次是在淑宁殿,多是为了请示一两件事情,时间就更短了,就比如今早,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而淑宁殿内外一直有内侍和宫女们。
而其余时间,因为王府内外院严格分离,且胶东王每日三餐和晚上就寝都是回淑宁殿的,她和张长史是不可能单独见面的。
如此剖析之下,先不论别的,只万仓曹一句王妃和张长史来往甚密就站不住脚了。先前万家所有的话都十分可信,但现在的一个漏洞立即就让情况转换了,素波看着厅里的众人,神情多半有了变化。
万仓曹的二哥便按着胸,压着咳嗽上前道:“我也只是听弟弟说过一回,当时他还醉着,因此我听得不甚真切。”他刚被张长史捏住脖子,显然是伤得不清。
御史大夫还是不急不徐地、不焦不躁地问:“你当时究竟听到了什么?”
万仓曹的二哥迟疑了一下,“我弟弟的确说过张长史与什么人来往甚密,他很害怕,只是这个人是谁我没听到。”
“一点也没有听到?”
“没有,”万仓曹的二哥想了想就更肯定了,“我刚听张长史是王妃派去了,就以为是王妃,其实当时我并没有听到究竟是谁。”
看来自己没事了,素波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胶东王那一声咳嗽功不可没啊!她明显觉得就在他那一声之后,殿里的气氛变了,大家意识到这里是王府,自己是王妃,说话更谨慎小心,追索事实更清楚。
素波就在心里想,如果案子查清楚了,自己一定要用心给胶东王做许多许多美食,好好感谢他。他别的不懂,但倒是很馋嘴,特别爱吃自己做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