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蕾就这样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已经一天一夜了。
仿佛被床封印了一般,她神志清醒,却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这一日,她一直在偷偷地观察着这个古色古香的房间,以及往来看望她的“亲友们”……分明熟悉,却又陌生。
哪有剧组一天一夜不用喊卡的?
事实上,自从她意识到这不是医院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自己是穿越了,而且穿到了自己正在拍摄的这部古装剧中。
此刻的她,成为了真真正正的姚思茹!
昨日,“爹娘”的对话犹在耳边。
母亲何氏看到不省人事姚思茹被抱进屋子里时,顿时方寸大乱,失声痛哭。
父亲姚济民则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才从外面匆匆赶回来,进门时依然提着他那个从不离身的檀木药箱。
“还好还好,没伤到要害。”搭完脉后,他苍白的脸上稍微有了些血色,“夫人放心,茹儿没有大碍。”
姚济民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夫,他们家开设的“济民医馆”也是这祈州城里最负盛名的民间医馆之一。虽然医馆规模不大,却因姚济民医术高明,人又乐善好施,附近的街坊无不对他交口称赞。
听他说了这话,何氏才稍稍安心,渐渐停止了啜泣。
“听说是安阳侯府的小侯爷及时赶到,才制服了那匹野马,也算是咱们茹儿命大。”姚济民仔细查验过思茹的伤势后,又问,“思君呢?她不是一起去的吗?有没有事?”
何氏垂着眼眸,努力掩饰着自己厌恶的表情,“马车又没撞到她,能有什么事儿?这不就在隔壁屋子里好好躺着呢,长顺说她大概是惊吓过度。”惊吓过度?鬼才信呢,八成是看思茹出了事,怕牵连到自己身上。
姚济民起身顺了顺长衫,正色道:“思君她没了娘,你身为嫡母,得多看顾着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心里恐怕也不好受,我去看看她。”
于是姚济民开完方子,叫徒弟何长顺去药房取了来煎,自己便去探望姚思君了。
姚思茹躺在床上默默叹气,唉,这亲爹果真是个偏心的。
想来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按照剧中的角色设定,姚济民早年曾在东川县一带行医时,曾与一位乡绅家里的小姐互生情愫。半年后姚济民因家中变故赶回祈州府,岂知那乡下的小姐竟有了身孕。小姐情根深种,不惜承受着乡里巨大的非议,坚持将孩子生下,还给这孩子取名为“忆君”,独自将她抚养长大。
直到忆君十岁那年,小姐终因长年累月积弱成疾,不久于人世。由于不放心年幼的女儿独自生活,便将她的身世如实相告。忆君这才千里寻亲,进了姚家大门。
姚济民一见忆君,那温柔如水的眉眼,简直与当年乡下小姐别无二致。再一问她生辰八字,便笃定了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当下泪湿长衫,直道是自己辜负了小姐的一往情深,不禁悔愧万分。不久又将“忆君”改名为“思君”,字面上一个意思,又入了姚家“思”字这一辈,以彰显这个私生女与姚济民地其他子女并无不同。
加上姚思君确实被教得知书达理,聪慧可人,与家里这几个糟心的孩子比,实在是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做爹的哪能不格外偏疼一些呢?
凭空冒出来一个大了半岁的姐姐,处处都将她比下去,姚思茹的原主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而何氏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儿子读书驽钝,女儿总惹丈夫生气,还有一个二房虎视眈眈。这会儿她一个当家主母,在家中说话的分量甚至比不上那个私生女!于是这母女俩整天就想着搞出点幺蛾子来,让思君过得不那么舒坦。
何氏坐在思茹床前,闷闷不乐地想,女儿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傻呢?听人说,要不是思茹推了思君一把,这会儿被马车撞飞的该是隔壁那个“惊吓过度”的人了!
何氏怨气太大,思茹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得到,心中默道:娘亲,姚思君有女主光环护体,无坚不摧,您是斗不过她的,还是省省吧。
往后几天,姚济民又来看望了她几次,每次都开了新的方子让她调理,思茹天天被强喂各式苦药,苦不堪言。思君也来过,然而回回都被何氏怒气冲冲地拦在了门外。倒是林姨娘偶尔带着庶妹来冷言冷语几句,让她能稍微解点闷儿。
直到胸前的淤血基本散去,思茹发现自己终于可以活动自如了。她迫不及待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突然传来一声惊叫:“二姑娘!二姑娘你别动,绣儿这就去叫夫人和老爷!”
作为小户人家,绣儿是姚宅里唯一的丫鬟。当初一场大病,绣儿被亲生父母丢弃在济民药房的门口,姚氏夫妇看这女娃可怜才将其收养在家里做了个丫头。
思茹喊住她:“绣儿,你过来。”
绣儿相貌平平,笑起来时眯着双眼倒也可爱十足。她顿住脚:“二姑娘可是好了,夫人都快急病了,这会儿才刚睡下。”
思茹心下感动,又道:“别急,你先去找面镜子给我。”
绣儿奇道:“二姑娘要镜子做什么?”难不成这个时候还要臭美?
思茹猜到她在想什么,有些词穷,只好尴尬地笑笑:“好绣儿乖绣儿,你懂的,快去找!”
懂什么懂?绣儿懵着张脸去取了面铜镜来。
思茹接过镜子一照,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她这张脸似乎回到了十四五岁的模样,凤目琼鼻,皮肤白嫩而富有弹性,不用化妆亦是艳若桃李。瞧着镜中狭长的双目,眼尾微微翘起,眸中含光,又是说不出的妩媚风情。思茹不禁感慨,大约正是因为自己这张“精明而艳俗”的脸,前世才永远都在演恶毒女炮灰吧。
照完镜子后,最后一个疑问也终于放下。原来在她穿越的这个时空中,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都是与前世那部剧中所对应的演员长得一模一样。
这样也好,思茹想。该认识的她都认识,至少不用装失忆了。
趁着她照镜子的功夫,绣儿已经火急火燎地去叫醒了何氏。
春寒未尽,何氏披着件罩衣就急匆匆地过来了,方一进门便大喊:“你这傻丫头,快躺着,别冻坏了!”
思茹见她双目通红,想是几夜未眠,也不打算拂逆她的意思,便乖乖躺下,柔柔唤了句:“娘。”毕竟靠这个吃饭,演技还是到位的。
“你爹出去就诊,晚上才能回来,得叫他给你看看是不是都好全了。”何氏一边抹着泪,一边给思茹压好被角,“那日听人说,你被马车撞得当场呕血,娘当时就……就……唉,年纪轻轻的,呕血可怎么是好!回头让你爹瞧仔细了,可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
思茹咧着嘴笑道:“没事儿,娘瞧我,这不好着呢。”
何氏瞪了她一眼,语气一转:“这回可学乖了么!娘说了多少次,少跟那个小蹄子来往,你偏不听。这次好了,还为了救她差点给自个儿小命搭上,你说你糊涂不糊涂!”
思茹想起前世的剧本里,其实理应被撞飞的人是思君,自己则是那个下黑手的人。难道就是因为自己那时救人的举动,让这个时空的剧情也发生了变化?
“可是知道错了?”何氏见她锁紧了眉头,便不忍再数落下去。一面接过绣儿端来的小米粥,吹了几口凉气,舀了一口喂她嘴边,“幸好小侯爷路过,救了你一命。要不然哪,那发狂的畜生没人制得住,娘恐怕……恐怕就见不到你了……”
说着说着便又落下泪来,思茹暗叹,原来前世的程姐饰演何氏这个角色时,演技也算不得太过浮夸。
“小侯爷?娘可说的是顾东章?”
“哎呀呀,人家好歹也是名正言顺的安阳侯。虽说年纪不大,咱们小老百姓,可不能这样直呼他的名讳。”何氏一惊一乍地丢下碗,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得,掩嘴笑道,“说起来,茹儿呀,你跟小侯爷还真是挺有缘分呢!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当初老侯爷和郡主娘娘的话还算不算数……”
思茹被惊得一口稀粥差点呛进气管:“什么鬼?”
何氏忙扶她起来抚背,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神神秘秘道:“你爹不让说,过两年你就知道了。”
思茹被呛得几乎要流泪,眼前浮现出许亦杰那张天怒人怨的脸,要不是他乱搞男女关系,自己又怎会穿进这个奇怪的时空?
别啊,娘,您别吓我。就那渣男,可千万别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个长着许亦杰那张脸的男人,她会有什么好感?而且顾东章这个人设吧……她一直觉得,挺渣的,在原剧本里也渣。在一对姐妹之间摇摆不定,表面上看上去像个正人君子,其实就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若不是他屡次被女配“色|诱”中招,又哪来和女主那么多纠结的狗血戏码呢!
最关键的是,姚思君和顾东章才是官配!官配!
她孙晓蕾长得像妖艳贱货也就算了,骨子里可是三观端正的社会主义大好青年,绝对不干这种挖墙脚损阴德的烂事儿!
看着思茹一脸忿忿不平的样子,何氏不明就里,只是柔声安慰她:“别急啊,茹儿。不是娘要瞒着你,实在是你爹……哎,你放心,娘知道小侯爷什么都好,娘会替你争取的。你先好好养伤,等过几日,娘收拾几件值钱东西,你拿着去侯府,好好谢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我不去。”思茹斩钉截铁。
“你这孩子,还怕羞么……”
怕你个脑袋的羞啊!老娘就是不去!
思茹一甩头,正好看见门帘掀了起来。思君提着一个篮子,就娉娉袅袅地站在那里,眼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