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思茹的如意算盘终究是打空了。
没几天,姚济民挑拣了几样压箱底的名贵药材,譬如鹿茸、野山参什么的,亲自去侯府登门拜访,以酬谢小侯爷的救女之恩。
姚济民医者仁心,素来对待病人是低眉顺目、和善至极的,却鲜有人知道,这老中医骨子里却是清高的很。让他低头去侯门送礼谢恩,就像脊梁骨上顶了个大石头一样令他浑身难受。知恩报恩,对于小侯爷,他自然是感激不尽;可是要向高高在上的权贵送礼言谢,对于这个人来说当真是难上加难。
其实姚家早年与安阳侯府是有些渊源的,奈何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往来便少了。加上姚济民这个人极要面子,而且脾气是又臭又硬,说什么也不主动去与人交往。时间一长,关系也就愈加淡了。
直到傍晚时分,姚济民才从安阳侯府出来。甫一踏出府门,便觉得整个人轻松畅快了不少。他一路低着头快步回家,生怕被熟人看到他是从侯府出来的,似乎这样会让他感到颜面无光。
回到家时,已经入夜。
为了庆祝姚思茹大难不死,何氏杀鸡宰鱼,张罗了一大桌子饭菜。全家人都围坐一圈,正等着他回来开饭。
姨娘林氏第一个站起来,接过他脱下的外衣,拢了拢云鬓娇笑着:“老爷今儿个回来得好晚,又上城外出诊去啦?”
姚济民没搭理她,板着张脸道:“坐下,吃饭。”
何氏方才虽然有那么一丝不愉快,这会儿也烟消云散,笑着说:“思茹今日能下床走动了,我寻思着做些她平日里爱吃的,也算扫扫咱们家近日来的晦气。”
“她大病初愈,你就烧一桌子大鱼大肉的,把孩子吃坏了怎么办?”姚济民浑身的别扭劲儿还没散去,脾气臭的很。
何氏被他这么突然一训,顿时有点不知所措,尴尬地张了张着嘴,小声嘀咕着:“好了吧……我看是差不多大好了的……多吃点好的补补身子……”
思君忙打圆场:“我看二妹妹也是大好了,爹不用担心。”
林氏在一旁掩口娇笑,上扬的眼纹暴露了她的表情。
姚济民心情不好,与药铺的账房陶伯对了一下近来的药品支出,又问了下徒弟何长顺几个老病患的情况,才稍稍霁色。
陶伯是个老鳏夫,认得几个字,自从被姚济民治好了多年不愈的隐疾后,便一直在药铺里做账房。何长顺则是何氏从乡下带来的侄儿,没了父母,这些年一直跟着姚济民学医,转眼也快二十了。这二人算是姚济民的左右手,住在前院铺子里,平日偶尔里也和姚家一同用饭。
吃饭时说起工作上的事,最招人烦。古人也深有同感。
沉不住气的林氏率先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说起来,最近真哥儿又学会一首诗呢,让他背给老爷听听?”
思茹在一旁胡吃海喝,顺路观赏下饭桌上正在进行的晒娃环节:年仅三岁的姚思真同学果然不负众望地背完了杜甫大人的长诗——《兵车行》。这么长也记得住,真是难为三岁的小娃娃了。
林氏十分满意,笑问:“老爷觉得怎么样?”
小思真长得玉雪可爱,又聪明伶俐,姚济民自然是喜欢这个幼子的。不过他这人不太擅长表扬教育,只是转头问他的长子:“你近来学业如何?”
相比起玲珑剔透的思真,思佑长得就像……一个木头墩子——全身上下散发着憨厚之气。
思茹苦笑,这孩子大概要成炮灰了。
思佑被严厉的父亲这么一问,吓得将嘴里饭菜囫囵一吞,然后就不幸地噎住了……
“最近读了……嗝儿……读了《大学》。”
“那你会背了吗?”
“嗝儿……还未记全,夫子说……嗝儿……下月初才考……”
他回答得战战兢兢,思茹听得直摇头:这傻孩子,《大学》一篇上千字。你都噎成这样了,背个开头就是了,难道亲爹还会要你当场一字不落地背出来吗?
果不其然,姚济民登时大怒:“辛辛苦苦送你去府学读书,为何如此不知上进!”
何氏心疼儿子,劝道:“老爷息怒,佑哥儿还小……”
“妇道人家懂些什么?”姚济民猛一拍下筷子,指着长子道,“你也不小了,还当自己和真哥儿一般年纪吗?既然不爱读书,不如跟着我学医,往后也有个谋生的活计。”
那姚思佑早已吓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哪敢再出气。
何氏亦是红着眼圈抹泪道:“老爷也是知道的,佑哥儿要出人头地,读书出仕是最好的选择。他如今才十二岁,平日里是不是用功读书,我这个做娘亲的,都是看在眼里的。不如再给他几年,若还是读不好,老爷再做决定不迟。”
一顿好好的家宴闹成这样,大家都没了吃饭的胃口。姚济民也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便不再多言。
饭毕,陶伯和长顺先回前院去休息了,绣儿又给众人添了一轮茶水。林氏怀里抱着思真,小心翼翼地问起了件事:“那日刺史大人上任的车队撞到了我们家二姑娘,可有说遣人来赔礼道歉?”
思茹一听来了劲,难道我这算是碰瓷了,还有医药费和赔款?不过转念一想,她这次可撞得不轻,这碰瓷的代价也略大了些。
何氏偷偷瞥了眼丈夫的神色,才谨慎回道:“毕竟人家是个大官,哪有给我们平头百姓赔礼的道理?”
林氏不屑地冷哼一声:“大官怎么了?大官就可以由着自己的畜生随便伤人啊,再怎么说,我们也是有门有户的人家,凭啥撞了人不赔钱?”
何氏翻了个白眼:“你这么能耐,那你上刺史府去要钱呗。”
林氏狠狠瞪了她一眼。
噗——思茹看着二人斗嘴,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正愉快地磕着瓜子,突然感到一束冷嗖嗖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她搁下茶碗,一抬头,姚老爹正在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这回在外面吃了不小的亏,你可长了教训没?”
“啊?”思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是她为了救思君才被马车撞了,怎么听起来好像还是自己的错?
姚济民又问:“听说是你带思君去凑热闹的?”
“呃……”这也能怪她?
姚济民竖着眉毛:“女孩子家家的,不在家里好好呆着,整天跑出去胡闹,成什么体统!”
其实姚老爹长得还是挺好看的,眉如墨画鬓若刀裁,是个标准的美男子。可他为什么总是要吹胡子瞪眼呢?自己好好吃饭,全程一个字都不吭,居然也能被他找上茬儿?思茹很是不服气,一丁点儿都不想理这个脾气暴躁的更年期老男人。
“爹,您别怪二妹妹了,是我要缠着她上街看热闹的。而且二妹妹大伤未愈,您别吓坏了她。”小白莲姐姐的确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这就来帮她说话了。
思茹闷头嗑瓜子,继续假装自己是个哑巴。她知道思君是姚老爹的死穴,这锅丢给她背着,问题不大。
谁知林氏却不肯消停,硬是要兴起点水花。
这林氏一直仗着是姚济民的表妹,是从前老太太亲自要来给他做妾的,向来不把脑子缺根筋的何氏放在眼里。这时抓住个机会,便冷嘲热讽起来:“大姑娘从前是最听话的,怎么被姐姐教养了几年,如今也跟着二姑娘一起胡闹起来了。还是我们三姑娘好,每天在家里跟我学学绣花,虽然不会吟诗作画的,至少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一旁的三妹思冰配合地点点头。
思君面上一红,低声道:“姨娘说的是,我们以后不敢了。”
林氏笑笑:“大姑娘还是个懂事孩子。”
何氏被她怼得一肚子的火气没地儿撒,脸拉得老长。转眼看见一言不发的女儿,突然想起那件事来,倒是能撑撑面子。
“老爷,这回安阳侯府的小侯爷救了我们家茹儿一命,又遣人给她送回来。按理说,我们是不是该带着茹儿登门拜访一下,捎点东西,好好儿去谢上一谢?”和侯府攀交情,还轮不到林氏这个二房。
谁知姚济民端起茶杯,平平淡淡说了一句:“不劳夫人费心,我已经去过了。”
不是吧?思茹惊得瓜子都掉了。
再一看身边两位,思君和何氏满脸都写着“失望”二字。
唉,可怜那位顾小侯爷,一时半会儿又见不着他的官配媳妇儿了。
何氏还是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试探着问丈夫:“不用让茹儿亲自再去一趟吗?”
“就她这德性,去了只会给我丢人。”姚济民站起身来,懒得再多废话,盯着姚思茹道,“这几个月都别出门了,跟着你娘在家学学针黹女红,养养性子。”
临出门时脚步顿了一下,像是在自言自语:“懂得舍己护人,也算有点长进了。”
这算是夸奖?思茹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他亲生的,还是这货的原主以前做了太多出格的坏事,引得姚老爹居然对她如此反感。
做女配难,做恶毒女配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