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漫漫, 努巴尔说起西凉的一段往事。
数十年前, 西凉一家农户在牧羊的时候,无意发现一个垂死之人。农户收留了这个人,并请来最好的医师治好他。几个月后, 此人渐渐康复,也很快学会了西凉话。他自称姓张, 是个从大齐来的落魄儒生。
张生除了读过书, 还是个不错的手艺人,平日里做些农具拿去贩卖, 农户家的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他做的农具轻便易用,价格又不贵,没过多久, 便声名远扬。
那时候西凉王室式微,各部族之间长年征战。一些部族首领听说了这个手艺人, 纷纷请他去打造各类兵器。后来他们才知道, 之前让张生做农具实在是大材小用, 此人技艺十分精湛,尤其擅长各种木甲机括。
几年过去, 当初那个重金请来张生的部落首领逐渐在乱战中占取上风, 最后一统西凉各大部族,成为一代西凉王。为了表达对张生的器重,那位新任的西凉王决定任命他为国师,还把自己最宠爱女儿嫁给他,张生摇身一变, 立即成为西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然而那位西凉王的野心不止于此,统一西凉后,他的目光向东扩展,意图将物产丰饶的大齐一举吞并。可是西凉向来物资匮乏,难以支持长征久战。最为关键的是,大齐军队依赖成熟的金属开采与冶炼技术,拥有无数的铁甲刀剑,而西凉铜铁稀少,武器装备十分落后。
为此,张国师耗费心力,闭关半年,研制出各种耗材量少的轻型兵器,那枚黄铜小箭就是其中一种。这些兵器后来在两国之战中大放异彩,致使西凉军长驱直入,劫掠千里,一度将大齐军逼到了绝境。
可是好景不长,两年后,骁勇善战的老安阳侯重整大齐军,又一路杀了回来,从两国边境一直打到西凉王城下。原本在张国师的指挥下,以西凉军的实力,守城绰绰有余,可就在此时,朝中发生了惊天巨变……
原来西凉年年征战、穷兵黩武,国内百姓苦不堪言,朝中也一直有反对者提议休战。而张国师与西凉公主的儿子——塔厉,就是“主和派”的一员。
就在两军相持不下之际,塔厉竟返回家中大义灭亲,一举手刃其父!
一时举国哗然,西凉王城的防御工事也随之倾塌。老安阳侯在大齐皇帝的指示下,扶持了当时“主和派”的代表——努巴尔的父亲乌木吉上位。而塔厉因杀父有功,被举荐成为新一代的西凉国师。
在乌木吉的统治下,两国重新交好。而当年张国师制造的一些歹毒武器及其图谱,几年内被尽数销毁。
太阳渐渐升起,陈年旧事令人无限唏嘘。思茹问:“所以如今黄铜小箭重见天日,你怀疑是塔厉干的?”
努巴尔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可国师……父王总不大信任他。父王说,一个像他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是不会甘于平淡终老的。只是这些年他也算为西凉做过很多事情,又碍于他在朝中地位,父王不能动他国师的位子。”
思茹陷入沉思,若是那个塔厉国师动了什么歪心思,两国会不会重新陷入无休止的战争……不知不觉,枣红马已驮着他们彻夜奔逃,一路驰骋到戈壁尽头,不远处即将进入祈州地界。
胜利就在眼前,枣红马却越跑越慢,终于在一个上坡时,体力不支瘫倒在地。
努巴尔似乎早有预料,在马儿倒地的一瞬抱起思茹滑下马背。稍时,他走到马头旁边,一遍一遍抚摸着油光水滑的鬃毛,嘴里说着些听不懂的西凉话。
不一会儿,那匹枣红马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又重新站立起来。努巴尔放下缰绳,笑着一拍马屁股,只见它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再度奔跑起来,慢慢地消失在远方。
努巴尔回头无奈笑笑,指着自己双脚道:“只能靠这个啦。”
好在追兵已远,思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强行打起精神:“没事,我以前可是长跑冠军呢,再走个十里八里不成问题。等出了这片戈壁,咱们再找户人家歇歇脚。”
她中学拿过长跑冠军不假,不过现在说这话确实吹牛皮的成分居多。整整一个通宵,不吃不喝不睡,先前坐在马背上还不觉得。此刻下地行走,头顶上赤日炎炎,思茹只觉头晕脑胀,浑身跟散架了似的,两条腿酸痛得怎么都不听使唤。
她不甘示弱,拼命走在前面。努巴尔见她脚步虚浮无力,调笑道:“走不动了吧,要不要大哥背你?”
思茹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要。”
“别逞强啦……”努巴尔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思茹却没料到这猝不及防的一拍,一时失去重心,腿脚又使不上力,整个人便向前跌去,猝不及防吞了一大口沙子。
“……”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
努巴尔慌忙将她抱起,只见她双唇干裂,胜雪的肌肤上蒙了一层黄沙,只有一对眸子依然清明如水。
“大哥错了,是大哥错了。”他不住地道歉。
思茹说:“你放我下来。”
努巴尔这回死都不肯放手。
谁有空跟他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她只是刚才摔倒时,耳朵贴在地面,似乎听到了什么异动。思茹烦了,扯着嗓子大吼一声:“你他妈快放我下来啊!”
说好的中原女子柔媚温婉呢?努巴尔悻悻松了手,却见思茹又重新倒在地上,右耳紧贴在晒得滚烫的沙子上。
“妹子,你……”
“嘘。”思茹凝神听了片刻,又喊他,“你来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努巴尔疑惑地看了她一会儿,俯下身子侧耳倾听,倏然间神色立变:“不好,他们追来了。”
绵绵的马蹄声循着戈壁沙石传来,在几里外的地方扬起滚滚烟尘。
努巴尔紧张地问她:“你还跑得动么?”
也许走一晚上她还能撑得住,可在马背上颠簸一晚上……仿佛一双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这滋味真心难受。思茹顾不上矫情,实话实说:“跑不动了。”
“来,大哥背你。”努巴尔弯下腰,让思茹趴在他的背上。
虽然身心俱疲,还背着一个大姑娘,努巴尔的脚步却丝毫不见迟滞。他的脊背又宽又阔,像一座小山,可以为她遮挡风沙。
可毕竟两条腿的人毕竟敌不过四条腿的马。
马蹄声愈来愈近,思茹回头,已经隐隐能看到地平线那一抹黄沙扬尘。
“还有多远……”她喃喃自语。
其实即便到了祈州境内,只要没能进城寻求援助,这些杀手一样不会放过他们。可是要凭双腿跑到祈州城……那简直不敢想象……
“不远了,只要出了戈壁,他们视野就不会太好。祈州山路多,马匹也派不上用场。”努巴尔喘着粗气,他终究是人,不是神。
“要不你放我下来吧,反正他们要抓的人是你,说不定会饶我一条小命。”
思茹苦笑,如果在城里,那些杀手还因忌惮官府,不会多花力气抓个没用的小丫头。可在这戈壁滩上,杀个人,不过一刀的事。
追了一个晚上,就当拿来泄愤也未尝不可。
她不是不想活,可若再这样下去,就是两条命都得交代在这寸草不生的鬼地方了。
努巴尔汗如雨下,吃力地道:“你放心,是大哥拖累你至此,大哥不会扔下你不管。”他低吼一声,腿脚发力,步伐更加快了。
然而没过多久,不用贴近地面,已能听到踏踏马蹄向他们不断逼近。再怎么拼命挣扎,羊入虎口不过迟早的事情……
“他们就在前面!”
“放箭!”
一排箭矢在他们身后坠地,那些只是寻常白羽箭。
“妹子,你下来。”努巴尔突然道。
啊?他终于想通了么,一起死倒不如活一个?思茹松开架在他脖子上的双手,双腿落地。不料努巴尔却转身将她抱在胸前,继续向前奔逃……
这样跑,岂不是更慢?
然而所谓背后,胸前,不过是谁当那个挡箭牌的区别而已。
一时,思茹感觉自己像被风沙迷了眼睛。
箭矢如同暴风骤雨般再次袭来,思茹再也忍不住:“你放我下来!”
“不放!”努巴尔从未像此刻斩钉截铁。
反正穿越来的命不值钱,说不定她早就是个死人,说不定两眼一闭,两腿一伸,又穿回现代去了呢?思茹狠下心来,朝着他□□的上臂用力咬下去,极淡的血腥气让腹中空空的她有些作呕。
努巴尔突然顿住脚步。
“你想通了是么?!”
“不是……”努巴尔怔怔看着前方,“妹子,前面是个悬崖,下面是……是朔江。”
朔江,发源于西凉雪山,一路自西向东延绵几千里,贯穿祈州府管辖的几个郡县。而阳陵县境内的这一段,因峡长谷深,江道迂回曲折,多有险要之地,故而水流格外湍急。
杀手近在咫尺,而涛涛江水奔流在峡谷中犹如虎啸龙吟。
前有天险,后有追兵。
如此时运不济,当真是一个也活不下来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走主线哈,小侯爷很快就会出来抢走思茹哒,大家不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