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稷之战的失利, 在塔厉心中只留下一小片阴影。他相信“那个人”, 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而今努巴尔已死,他正好调集兵马北上,将自己所有精力都集中在王城, 只等消灭赤赤儿手上这仅余的三万王廷军,拿下王城, 他便可南面称孤了。
如他所料, 当西凉王的死讯传入王城时,赤赤儿手下那些人失去了最后的斗志, 三万将士溃不成军,仅仅半个多月就拱手让出王城。
自此,塔厉如愿以偿地地入主王城, 一方面继续动兵清剿那些“旧王余孽”,另一方面准备起自己称王称霸的诸多事项来。
至于白稷那边, 赢了一场仗之后似乎再无消息——塔厉心想, 有“那个人”在, 大齐援军不足为患。
兵败王城后,赤赤儿将军带着剩余的两万多兵马一路向南, 退守到一个叫宁川的小镇继续苦战。
宁川离梭其不远, 有一条河流从这里发源,汇入朔江。
正月二十八那天,宁川河尚未解冻,几个渔夫模样的人踏着冰河而来。
一路人无人拦阻。
当他们快要进入小镇时,引起一番骚动:又是北边来的流民吧?
很快, 两个将领来带走了他们。
小镇上又恢复到之前的有序状态。
那几个人被带到军营大帐中,前脚进撩起帘子进去,那大帐里的将军便倒抽一口冷气,随后单膝跪地,颤声道:“陛下!”
他行完礼,才发现除了努巴尔、塞普和昆布,还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正是他曾经在辛城时见过的那一位。时过境迁,几人都消瘦了不少,眉宇间满是风霜之色,却不见怎么消沉之气。
“将军请起。”“死过一回”的努巴尔看上去平静许多,“白稷那边可来人了?”
赤赤儿将军迟疑地看了一眼他身后三人。
努巴尔道:“但说无妨。”
赤赤儿才道:“不出意外的话,今夜便能到了。”他又补上一句:“现下那逆贼忙着称王,并不把我们这些‘残兵败将’放在眼里,只等两军汇合之时,陛下再度出现,自然军心大振,那时便是我们反扑的最好时机。”
努巴尔的脸上出现了一瞬喜色,随即敛去:“可知今夜何人前来?”
“龙骧将军亲自领兵,不过为了不让塔厉起疑心,大齐援军的行迹还须隐蔽,他应该会派一个亲信先行来商讨对策。”
“好。”努巴尔淡淡回道。
又简单聊了几句军中形势后,赤赤儿将军便派人送他们去帐中休息。
自从梭其城破后,他们一直在东躲西藏,与叛军玩起了猫捉耗子的游戏,多日未曾好好阖过眼。此番在赤赤儿军中饱食一顿后,终于才得了个休息的机会。
思茹毕竟是个姑娘家,身子骨本来就比那几个西路汉子弱一些,全凭一口气撑到现在。如今把努巴尔平安送到赤赤儿的大营,又洗了个热水澡后,便生出一种“使命达成”的感觉来,是以一觉睡得昏昏沉沉,似乎外面天塌地陷也不再关她的事。
军中多了个女眷毕竟不方便,赤赤儿将军便安排她独自睡在一间帐子里,又叫人燃了个火炉来替她取暖。
不知睡了多久,那炉子渐渐熄灭了,军帐又单薄得很,热气拢不住。思茹越睡越冷,先是裹紧被衾继续睡,后来实在冷得不行,干脆把头也埋进被子里,整个人蜷成一团。
朦朦胧胧间,似乎一个温暖的庞然大物从背后贴过来,环住她的身子,又将被子从她脸上剥下来……
思茹一开始有些向往这温暖的身体,想要凑过去,脸上一冷又让她骤然惊醒:
“谁?”横起一脚就要踹过去准备跑。
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她原本不是这样的人。
那人生吃了她一脚,隔着一层被子把她按在原处不动,低声道:“是我。”
思茹听出了那个声音,因此不再挣扎,也不转身,只愣在那里不动,脸对着另一边,细细数着自己心跳渐起又渐沉,好久才一句:
“你没死啊。”
顾东章没说话,就在她身后静静抱着。
思茹觉得身上慢慢暖和起来,那股暖流越聚越多,直涌上来,她管都管不住,只好咬着牙关往下咽,一面又拉起被子蒙住头,想要隔绝开外面那人的暖意。
这样的天气,什么到最后终究是一片冰凉。
都已经习惯了。
他察觉到那微微发抖的双肩和她的抗拒,心中又痛又怜,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拍拍她的背道:“娘子别哭,我回来了。”
“谁是你娘子!”掀开被子,回身一吼。
帐帘外似有风吹草动。
“……”还好还好,还知道生气就好。
四目相对,顾东章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捉起她的手放在胸前,“娘子生气打我就好,只别惊动了你那位西凉王大哥。要让他以为我欺负你,肯定叫人给我轰出去了……”
“你见过他了?”
顾东章点点头。
“你害得他落入塔厉的陷阱,险些命丧梭其,西凉人没砍你几刀泄愤?”
顾东章笑了一笑:“原本赤赤儿将军要绑了我去喂狼的,幸好有西凉王替我求情,又看在我是他妹夫的份上,才免了这遭罪。”
“……是他告诉你我在这的?”
顾东章含笑不语。
思茹见他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初丢下一句话人就走了,这几个月她时时刻都在提心掉胆,可他人呢?这会儿人又来了,轻飘飘一句“我回来了”就想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以为他是谁呢,撩了就跑?
跑了还能回来?
思茹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扣得更紧,三根手指的指节微微发白——
她发觉哪里不大对劲,身子一软。
她不试图挣脱,他也就自然松开手来。
就在他双臂垂下的一瞬间,思茹猛地抓住他那只手:“怎么回事?”
右手小指断了一截。
伤口边缘已然长出一点嫩红色的新肉,那顶端颜色发黑,还结着痂。
“不小心。”
思茹捧着那只手,断指如锥她心。
“你别骗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骗你,真的是不小心。”顾东章用左手揉揉她的头发,“你还记得辛城那个地下军器局吧,机关墙在最下面一层。不过当时我找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将机关全部破坏了,我只能用手撑住那两个锁扣,控制上面的石门开关。”
“确定所有人都离开石牢后,我才能松开那个锁扣,然后给你们留下记号,准备从山谷守卫撤离的通道出去。一样的机关,却完好无损,我当时一心要追踪那批武器的下落,因此也没想太多,直接推开机簧,却没想到中了他们的招……”
他苦笑:“当时我就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不过为时已晚。幸好只有小指中了机关上的毒刺,我只好断指求生,保住小命再说。”
“后来呢?”思茹握着他的手,听得惊心动魄,浑然忘了跟他生气。
“他们应该早就发现我们潜入山谷的目的,一直没有戳穿,只是想设个连环计将西凉王从王城里吸引过来,再将我们一网打尽。”
“所以那天我去开机关放人,也早在他们意料之中,他们当时有些人躲在通道里,并没有走远,直到我中计后才暗中偷袭,将我从地牢中带走。”
“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他们认出了我留给你的标记,然后利用那些标记引诱你们前往梭其。其实塔厉兵力不多,他们只够牵制住赤赤儿和龙骧将军两路人马,然后用尽可能少的兵马包围梭其城,意图将你们困死在山上。”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声音突然变得极为温柔:“茹儿,对不起,当时我不知道……”
他将右手抽离开来,绕过她的肩膀,揽她入怀。
少了一根手指,动作并不会有什么区别。
思茹问:“那你呢?你去哪儿了?”
他在她头顶轻轻地诉说:“我醒来时已经在塔厉的营帐中,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计划,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处置,只想继续装个西凉人,走一步看一步,却不料遇到一个熟人。”
“哪个?”
“梨香院的‘三爷’。”顾东章静静地笑,“他一眼认出了我,加上宋公子在辛城出事,他自然就知道我不是什么‘卢公子’了。”
“塔厉觉得我身份可疑,决定叫三爷把我带回大齐,交给‘那个人’。”
“‘那个人’?”
“对,就是大齐的那位神秘人物。当时我和你现在一样好奇,所以没想要逃,干脆将计就计,便任由他们押回大齐去见‘那个人’。”
“三爷很谨慎,不过我若是想逃,却是易如反掌。一天夜里,我突然听他们说起西凉的战事,才明白原来你们已经身陷险境。”
“我当时想,不论如何得先救你们脱险,至于‘那个人’,以后有的是时间再查。”
“因而就在快到祈州前一夜,我便逃出来了,然后连夜去找七王爷,让他禀报皇上立即增兵到西凉……”
“后来你再找到三爷了么?”
“没有。”
“所以也没有‘那个人’的消息了?”
“不错。”
思茹痛心疾首:“顾东章,你当我们没你不行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发现某侯爷的苦肉计特别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