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放冷箭之人见一击未成, 便想再来一箭。奈何那些钦差护卫却非等闲之辈, 他们吃了一亏,立即反应过来,放弃追杀那些四散而逃的杀手, 转而将七王爷围了个密不透风,结结实实地护在中间。
“保护王爷!”
此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别管那个狗王爷了, 救我爹要紧!”
他扯着脖子喊完这句话, 却发现事态不大对劲。刺史郭华给他的这些“杀手”,似乎并不怎么听他命令, 也没有要去救高明通的意思。
他们仍然围着七王爷李肃,想找机会结果他的性命。
然而方才那一箭险些射中只是占了先时之利,此时钦差护卫严阵以待, 他们几乎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那些人见势不妙,其中一人当即下令:“撤!”
末了还要高喊一声:“高公子, 没机会了, 快撤!”
高泓暗骂一句, 明白自己这是让人当了枪使,却还要替那人背这口黑锅。
驿馆的火势越来越大, 别说是个人, 就算是铜墙铁壁,此刻若还在里面估计也能被烤化了。高泓看着那火光,双眼愈加发热,手中长剑向前一送,便刺穿了一个扑向他的钦差护卫。
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
他一咬牙,最后亦只能跟着那些黑衣杀手往外逃窜。
刚跑出驿馆没几步,只见寒光掠影,一人飞身而至,挡在他身前。
高泓一眼便认出那人,心底一凉,颤声道:“小,小侯爷。”
顾东章有些错愕:“竟然是你……”来东川的路上,他被郭华反复纠缠,才导致脚程慢了一些,差点就来晚了……
纵然高泓蠢笨了一世,到此穷途末路之际,也终于认清了自己身边那些人。他双手狠狠抽搐了一下,手中长剑呛然落地——
“小侯爷,救救我,救救我爹……”
他快要跪下来。
就在他膝盖弯曲的一瞬,一根羽箭射穿了他的胸膛。
高泓来不及闭上双眼,便轰然倒在血泊之中。
郭华亲自率兵赶到,加入了乱战。
“消灭贼寇!”
七王爷的钦差护卫,刺史府的兵马,黑衣刺客,还有那些混在黑衣刺客之中高泓带来的人,他们一个个杀红了眼,似乎也分不清个敌我。
就在这乱战之中,那些黑衣人——不管是哪一拨人,逐渐落于下风,而官兵一方却没有要收网的意思,出手不是掏心窝就是抹脖子,一个比一个狠戾。
郭华肥硕的身躯坐于马上,静静地欣赏这一幕血色之夜,突然脖子后面一凉,便觉冷冰冰的剑锋与自己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领,只听一人在他身后轻声问道:“郭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杀,杀光逆贼,保护王爷啊。”郭华抖了一抖,很快镇定下来,“小侯爷,本官好歹也是朝廷四品大员,您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顾东章扫视一圈,黑衣人似乎已经死绝了,一切为时已晚……
他放下了长剑,冷冷地逼视对方:“为什么不留活口?”
郭华反问:“那小侯爷得去问问七王爷,他的人,也没想留活口呢。”
那一刻,顾东章想起两年前那个元宵之夜。“钦犯”赵鹏飞曾与他暗中联系,说有密事相告,然而功亏一篑,那赵鹏飞最终还是死在了官兵的铁弓羽箭之下。联想今日高泓惨死在他身前,这幕情景何其相似……
一轮皓月当空,驿馆内外到处散落着尸体,血腥味弥漫其中。
“王爷!”郭华从马上滚下来,好似惊魂甫定的模样,咚地一声跪地道,“下官救援来迟,请王爷降罪!”
七王爷丝毫不像刚从生死关过来的人,依然那般云淡风轻,道:“罢了。”他转向一旁的小安阳侯:“东章,你怎么也来了?”
顾东章笑了笑:“那日王爷与我说那些话,不就是想我来的么?今日一见,王爷果然料事如神。”
七王爷愣了片刻,哈哈干笑了两声:“险些本王的小命都丢在这里了,还谈什么料事如神?”
这时驿馆的大火也已经扑灭,一个侍从急惶惶从里面跑出来:“王爷!”
七王爷问:“何事?”
那侍从道:“回禀王爷,高明通被烧死在里面了!”
七王爷挑眉:“什么?”这已经是他比较夸张的表情了。
“高明通已死!”那人又重复了一遍,同时那掩在袖子下面的食指很隐蔽地勾了一勾,七王爷点点头,往回走了两步,才听他低声在耳边道,“王爷,那人好像……好像趁乱跑了。”
七王爷一震,面上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一丝愤怒与惊慌,旋即很快又恢复平静。仅仅这一瞬的变换,却被顾东章捕捉在眼里。
“怎么了,王爷?”他淡淡地问。
七王爷抬眸看他,眉心还未完全松开,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跑了一个囚犯。”
“高明通不是已经死了么?”
“是……另一个,同犯。”七王爷摆摆手,“不过无关紧要,谅他也跑不了多远,说不定已经横尸此处了。”
顾东章若有所思。
七王爷吩咐左右:“立即查验这群黑衣人的来历,再找找这其中有没有那名逃犯。”
“是,王爷!”
顾东章试图去证实自己一些想法,于是道:“我也去看一看。”
七王爷颔首以示同意,回头凝视郭华,微微一笑:“不过方才,本王似乎听见了有人喊了一声‘高公子’……郭华,难道罪臣高家还有漏网之鱼?”
郭华心中一突,咽了口唾沫,道:“当时……缉拿高氏一门时,确实没有抓到高明通的长子高泓,不过,不过他刚刚已经死了……王爷勿需再担心。”
“死了。”七王爷迫视他,“郭华,你做得很好啊。”
郭华僵住,垂首道:“高泓乃亡命之徒,下官也是担心王爷的安全。”
既然刺杀七王爷的行动已经失败,他便只能将高泓等人灭口,此时亦不得不屈服于七王爷的淫威之下。
“王爷,您交代的事,下官一定会妥善处理。”
七王爷道:“可是今夜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如何还能令本王信任?”
郭华满头冷汗:“是下官失职!”
七王爷似有似无地看了一眼在驿馆外勘查的小安阳侯,神色复杂难辨,随后压低声音道:“逆贼穷凶极恶,本王此次南下河内府,唯恐缉拿不力,还需借郭大人的兵符一用。”
郭华没想到他如此直截了当,大惊失色:“下官持节都督祈州诸军事,兵马通共不过万人,如何能与镇守一方的龙骧将军相抗衡?”
七王爷冷冷一笑,只说了一个字:“好。”
郭华胡子眉毛拧成一团,双手也绞在一起,抬眸迎上李肃的目光,又害怕地垂下去,良久方道:“王爷不顾一己之危,全心为了皇上、为了朝廷办事,下官怎敢不从……”
七王爷依旧言简意赅:“好。”
稍时,顾东章回来,手中多了两件染血的黑衣。
“王爷,今夜这些刺客,应该来自两拨人马。”
七王爷问:“何以见得?”
顾东章将那两件带着酸臭味的衣裳平摊开来,手指拂过衣领与袖口:“王爷请看,这两件夜行衣虽然看似相近,实则不同。其中一件的领口与袖口处收紧,据我所知,西北边塞因年年风沙,当地百姓制衣时习惯将这两处收紧,以防风沙灌入。”
“而这一件,却是普通的窄袖圆襟,然而针脚十分细密严谨,看上去……”
郭华接口:“是军中之物。”
“哦?”七王爷略一抬声,视线阴沉地扫向他,“郭大人似乎很了解?”
郭华忙后退一步,脸色十分难看:“下官护卫不利,可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请王爷明鉴!”
“那你认为是谁?”七王爷等着他的“回答”。
“下……下官不敢说。”
“但说无妨。”
“龙……龙骧将军。”
“王爷,其实下官一早就疑心龙骧将军了,只是他手握重兵,又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将,这才一直压着没敢说。”
“想当初,军械案频繁在河内府与祈州府发生,其实我们两府刺史手中所有的军械并不多,大部分由军器局造出的武器都囤积在龙骧将军所在的西北道大营中。而军械屡次遭窃,岂是高明通这等长史便能一手遮天的?想来自然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后来……王爷您不知道,那年曾在河内府查出一名重要疑犯,原是西北道大营中的军械库看守,名为赵鹏飞。河内府张榜通缉,他一路逃至祈州,其间龙骧将军麾下人马沿途缉捕,长达月余,下官却从未得此消息。”
“当下官得知时,那赵鹏飞已经被灭口,惨死在他们箭下。”郭华顿了一顿,看向顾东章,“这件事,听说小侯爷当时也在场,应当有所目睹耳闻,下官绝非虚言。”
顾东章虽一千个一万个不愿相信龙骧将军乃军械案幕后主谋,却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郭华沉声道:“王爷,这龙骧将军……您看……”他把七王爷教他那些话跟倒豆子似的吐了出来,就等七王爷一句定论。
不料七王爷沉思许久,却道:“此事关系重大,当千万谨慎。”
郭华顿时感觉自己里外不是人:“这……”
“东章,你怎么看?”七王爷似乎要听听他的意见。
顾东章犹豫了,这些事就要早已安排好的一样,一件件揭开在他面前,他反倒觉得有些不太寻常。
越是想让他”看到“的东西,他就越容易起疑心。
可当日在西凉王城,塔厉莫名失踪,他确实也曾怀疑中军中存有奸细……
他想了一会儿,道:“龙骧将军是参与过二十年前西凉之战的功臣,也曾是我祖父的部下……何况他手里握有近十万大军,若无确凿证据,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本王也是此意。”七王爷道,“不过他们既然敢袭击钦差一行,咱们也不能不尽早提防,以免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所以本王须整装即刻前往西北道大营。东章,你能否替本王进京面圣?”
顾东章没料到他竟有如此请求,当下想要拒绝,却又听七王爷道:“此事牵连甚广,又极为隐秘紧要,本王不放心交给别人。”
“……”
“本王知道,你虽无心朝政,但也是受皇家养育长大,深受皇恩。此事关乎大齐国运,关乎皇上的江山安定,想来你定不会推辞。”
话已至此,顾东章不得不应承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在高铁上写,如果连不上wifi就晚一点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