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再富裕一点, 我会认真考虑的。”他又道。
后来,阁老大人大约是平日里太繁忙, 半辈子没逛街了, 又带着她买了很多东西,都是他付的钱。
青辰学聪明了, 与其相争,不如等到他家过年的时候, 再偷偷塞些银子。
等买得差不多了, 两人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 他见她盯着一只小羊羔看,二话不说就解开了拴它的绳子, 牵到了店家面前,“我买这只羊。”清贵逼人的模样,跟他在讲堂上授课时一样正经。
沈青辰:“……”
结果, 随行的马车上装了各种猪牛羊肉、糕点果子、花生瓜子等物, 还有十几只活鸡鸭, 烟花爆竹。车夫手里还牵了只羊羔, 一路咩咩咩地叫。
临上马车前, 青辰说了句:“老师等等我。”
“去哪?”他坐在车里, 为她挑着帘子。
“你等一会儿。”她说完, 转身就去了。
过了一会儿, 青辰手中提了两个纸包回来了。
上了马车,她将其中一个捧到他的面前,为他打开纸包, 看着他,“请你吃。”
这是她平时喜欢吃的小吃,叫炒红果,酸酸甜甜的,很爽口。他今日出钱又出力,值得犒劳一下。
宋越接过看了一眼,里面的吃食红润润的,很是晶莹剔透,上面点缀着桂花和蜂蜜,透着淡淡的清香。
他看着她,很认真道:“青辰,包养的事,我还没考虑好。”
……
马车先回到了青辰的家门口。
宋越让车夫把大半买的东西都搬到了她的家里,包括一些熟食、瓜菜、牛羊肉、活鸡鸭……还有那只小羊羔。
她说不要那么多,他却装聋作哑不说话,只看着车夫把东西都放好了,才说了一句“我走了”。
等他走了,青辰看着一院子的鸡鸭鹅,还有那只羊羔,忽然有点犯愁。
过年几天她要到宋越家里去,这些活物不能搁在院子里,得找个笼子把他们关起来,放在屋里,要不就冻死了。
这般想着,她才进屋取了几块木板,准备做个大笼子,明湘就过来了。
明湘穿着一身粗布襦裙,胳膊下挎了个篮子,用蓝色的碎花布盖着,见院子里多了十来只家禽,好奇道:“青辰哥,这些是你买的年货吗?”
青辰脑子里边想着笼子怎么做,边摇摇头答:“是我的老师买的。”
明湘凑上前去摸了摸拴在屋门口的小羊羔,初始的胎毛又软又细。这么多家禽,要花不少银子呢。
她听青辰哥说过,他的老师是位阁老,是很大的官,这些东西对他而言,想必只是小事一桩吧。她摸完羊羔,揭开手中挎着的篮子的花布看了一眼,里面是她为青辰哥备的一点年货。
青辰哥的生活不富裕,还有生病的父亲要照顾,平时都是省吃俭用的,到了过年也不舍得买什么东西。她不忍心他连过年都这样委屈自己,所以用自己的积蓄给他买了点东西,还有一些是她新手做的。
东西也不多,比起这一院子的家禽来,她就只有一个小篮子,也不重。里面只装了点冻猪肉,一小瓶烧酒,一双她为青辰哥缝的袜子,还有她亲手剪的窗花。那些窗花她剪了很多天了,各种图案的都有,也不知道青辰哥喜欢哪样的,她就剪了很多幅,也剪坏了很多幅。
明湘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看青辰忙着做笼子,便道:“青辰哥,我进屋里看看老伯。”
青辰找了藤条,正在捆木板,应了声好。
明湘推门进了屋,却是被桌子上琳琅满目的东西惊呆了。
形形□□,大大小小,一件件大多用红纸包着,显得丰饶又喜庆。原来那位阁老送给青辰哥的年货不仅是院子里的活物,竟还有这些。
她在这些东西里看到了糕点果子、花生瓜子、米粮油茶、爆竹、灯笼,还有冻的猪肉、羊肉、带鱼、几坛酒、很多张窗花……
猪肉是上好的五花肉,一层肥一层瘦,界限均匀。几坛酒是绍兴的老酒,隔着盖子都能闻到一股醇香。那些窗花更是比自己剪的要好多了,细致精巧,花样复杂,一点瑕疵也没有。
明湘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
她打开自己的篮子,看了眼里面装的东西。
瘦瘦的细条的猪肉,一小瓶普通的酒,花样简单有些粗糙的窗花……没有哪一样能及得上桌子上的这些。
她若把这些送给青辰哥,一对比,它们就像是个笑话一样。
明湘有些丧气地看着自己的篮子,自己费尽心思准备了这么些天的东西,竟是没有送出去的必要了。青辰哥的老师实在是对他太好了,什么东西都为他准备了,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巨细靡遗。
明湘垂着头,目光涣散地叹了口气,缓缓从篮子里取出她亲手缝的袜子。只有这一件,在这一堆东西里找不到重复的。
她犹豫了一下,将这双纯白的袜子整齐地叠好,摆到了桌上那一堆精致的物品中间。
就只剩这一件了,看起来有些寒酸,与桌上那些精巧的物品是比不了的,也不知道青辰哥会不会嫌弃。
把袜子仔细摆好了,明湘转身要出门,到了门边时脚步一顿,又折了回去,抓了那双袜子很快塞回了篮子里,头一低急急地出了门。
太寒酸了,会让青辰哥笑话的!
青辰坐在院子里,笼子做了一半,乍见明湘从屋里低着头出来,表情有些不自然,便问:“怎么了?可是我父亲又吓着你了?”
明湘只是摇摇头,紧紧地捂着篮子上的布巾,“没有的,我只是……想起家里还有点事。青辰哥,我先回家了。”
青辰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慢点走,小心雪滑。”
明湘睫毛微微一闪,垂着头从她身边匆匆走过。
冬日的暖阳落在她的身上,照亮了窘迫羞臊的脸颊,不甚飘逸的襦裙影子被拉得很长。
*
与此同时,徐府。
徐斯临正伏在书房的案前,看着一本《营造法式》。
烛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勾画出自眉骨到鼻梁的俊朗线条。
他与沈青辰一同入翰林院学习,又一起到工部观政,现在青辰已经是正六品的官员了,但他还是个没有品级的庶吉士。
不进则退,他不太喜欢这种原地踏步的感觉,仿佛是个动不了的可怜巴巴的桩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虽然,有着徐延这一层关系,他想往上走并不难,可他一点也不想动用这层关系。他自觉天资不错,并不输那个人多少,只要再努力一点,他就一定可以追上那个人的。
徐延来了。
看着进门的父亲,徐斯临搁下笔,抬起头来唤了一声,“爹。”
“又再看书呢。”徐延看了看他写的东西,“近些日子也不见林陌等人来找你。怎么,与他们闹别扭了?”
他摇摇头,“没有。儿子只是觉得有些玩闹也没什么意思,便没让他们来。”
徐延点点头,“勤学自然是好,只是别熬坏了身子,也该出去走走才是。”
“父亲可是有话要跟儿子说?”
“是你的婚事。”徐延负着一只手道,“上次我便与你说过,你这般年纪,也该订一门亲事了……”
“爹。”徐斯临一听到这里,便打断了他,淡漠的俊脸现出一股抗拒之色,“我还年轻,如今正是在仕途上奋进的时刻,尚不想考虑亲事。爹还是不必为我操心了。”况且,他已是心有所属,旁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你先听爹说完。”徐延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爹给你相看的,是一门好亲,对方是英国公的嫡女。如今的大明,最鼎盛的世家也就两家,一个是定国公,一个是英国公。这英国公是可以上溯几代的勋贵,世代簪缨,又上过战场,立过军功,在军中的威望很高。再加上他外甥又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手里握着实权……不用爹多说你也明白,能与英国公府联姻,对你将来是大有好处的。”
“再说了,英国公那小女儿生得不赖,年纪配你也正好。你该是见过的,叫苏妙仪。”
“苏妙仪?”徐斯临眉头一皱,“她不是与顾少恒打小就订亲了么?前几日在顾府,我还看见他们在一起。”
“小时候订的娃娃亲,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既是还没成亲,解了便是。”徐延道,“如今顾家日渐式微,家里也没什么亲戚任着要职,你比那顾少恒要金贵,英国公是个聪明人。”
“爹,那顾少恒是我的同年,日日与我相对,我这样岂非夺人所爱?!”徐斯临冷着脸,薄唇微抿,“儿子以为此事不妥,爹还是趁早舍弃这个想法吧。”
徐延胸有成竹地笑笑,“你放心,爹都替你想好了。爹会让那顾府主动解除婚约的,必不会让你担了不好的名声。儿子,有所获益的事,必定也伴有一定的隐患,不过你有爹,爹会为你把这些隐患都降到最低的。”
“我不同意!”徐斯临忽地站了起来,“爹如何说,这门亲我都是不会结的!”
说罢,他猛地蹬了一下椅子,然后径直往屋外走去。
高大的身子很快就步入了冷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