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知道当李朝暮找到此处见着穆清苑手里那碗药汁时心里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因为知道这碗药喝下去后穆清苑未来会变成什么样，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的掷出玉蝗石将碗击碎。在寻来前幻想过的相遇在他出手之时全部烟消云散，可他不后悔。比起他曾见过的为了寻找徒弟而变得癫狂且不择手段的穆清苑，现在眼前这位只是神情稍显阴郁，对他来说就已经算得上是大幸。

    然而李朝暮也知道，他终究是晚了一步。在他被那个自称系统的妖孽阻碍的时候，穆清苑已经被伤了一回。也是这一次让他性情大变，行事越来越偏激，直至最后疯癫而死。

    脑海中眼前人死在自己怀里的画面不断出现，可是面上，李朝暮仍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模样。当穆清苑问他为何而来时，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回答——“帮你”。

    李朝暮从不怀疑穆清苑的聪明，否则最后又怎么能制住那只挟持他的妖孽，若非是他的身体已经灯枯油尽，最后结果还未可知。

    正如李朝暮所想，电光火石间穆清苑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依旧是那么单刀直入。

    而这时候李朝暮却突然失语了。穆清苑的这句问话就像是点到了他的死穴一般。他设想过穆清苑发现问题后会问的话，却独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接，所有曾经想好的说辞在这一刻全部没用了。

    穆清苑似乎是看出了什么，他对李朝暮做了个“请”的姿势，将人请进屋内，然后倒上一杯清茶便坐在一语不发神色清冷的道士的对面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一直以来都不善言辞的道长努力张了张嘴，然后一字一顿的对着穆清苑说到：“我知道系统。”

    李朝暮在进屋后目光就没有离开过穆清苑，自然没有错过在自己说了这句话后这人瞬间黑掉的脸色。为防这人突然暴起，李朝暮连忙拉住他的手，认真的说道：“是它让我来找你的。”他说了慌，并不是系统让他来的，而是他逼着系统那妖孽将他送到穆清苑的身边。

    “你怎么会……”

    听完李朝暮接下来的这句话，穆清苑的脑中一片混沌。他呆呆地坐在原处，手心冰凉。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救命恩人也会被卷入。疯狂运转的大脑里浮现出种种的猜测，到最后却都只剩下一句话——决不能将其他人也卷进来！

    而李朝暮却仿佛是嫌弃刺激还不够，他认真的望着那双过去清澈而如今沾染上了一丝阴霾的双瞳，没有理会穆清苑的那声呢喃，他握着那双冰凉的手轻轻说道：“子悦君兮，君可知？”

    常言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穆清苑在睢阳城外被李朝暮所救并非他所以为的初遇。早在他十五岁那年的三月，与大师兄裴元在西湖藏剑山庄做客时二人就曾相遇。

    那时的李朝暮是藏剑山庄名剑大会的参赛者，在等待比赛的空隙，在与师叔于睿告了假后便独自一人走到一处回廊。那里正好可以看到藏剑山庄弟子平时练武的地方。此时因正在举办名剑大会藏剑弟子们大部分都去帮忙了，这处倒是清净了许多……

    正当李朝暮这么认为的时候一声娇喝突兀而至——“穆清苑！你有本事就站着别动！”

    寻声看去，就见梳着双马尾一声明黄衣裙的小姑娘抡着一把重剑气急败坏的追赶着什么人。

    “你停下我自然就停下。”略显清澈的嗓音淡淡的说着。

    李朝暮看过去，就见一位身着万花服饰的少年气淡神闲的溜着身后的小姑娘。

    两人应是在切磋。

    观察了一阵后，李朝暮的嘴角微微翘起。藏剑山庄的这位小姑娘是有多想不通才会和一名万花修习离经易道的弟子切磋？

    半盏茶的功夫后，小姑娘首先跑不动了。她气喘吁吁地收起重剑一跃跳进湖心的白玉亭，坐下后还不忘招呼：“不打了不打了。快过来给本小姐斟茶，我就不去和裴师兄说你欺负人啦！”

    站在回廊上的李朝暮就听见那位背对着他的万花少年叹了口气，可还是脚下轻点踩水而过进到亭中在小姑娘的另一侧坐下。

    不久后，伴着些许的清风，一阵茶香缓缓飘散开来，沁人心脾。

    “啧啧，真不愧是号称‘琴棋书画诗酒茶，百药神工绝天下’的万花谷，大唐风雅之地名不虚传啊！这教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才几年不见穆小哥你真是越来越有文人雅士的风范了。嗯，泡的茶也越来越好喝了。”

    “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喂！别以为长本小姐一岁就把自己当长辈了！信不信我拿重剑糊你一脸啊！”

    “就你——糊得到吗？”

    “你滚！”

    习武之人耳清目名，就回廊距离湖心亭的距离，李朝暮自然是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这时候的李朝暮还不似后来那般持重，总是少不了些许的少年心性。这不，听着听着就被二人的对话逗笑了。

    这一笑不要紧，却是透露了他的气息。

    “什么人？！”万花弟子蓦地转身看向岸边的回廊。

    一盏玉杯准确无误的砸在回廊上，落在李朝暮的脚边碎了一地。

    反应过来自己敛气屏声的行径已与偷听无虞的李朝暮有些心虚，连忙在万花弟子过来时离开此了处。事后，李朝暮万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的逃走，那般情形也不是不能解释。

    回到于睿处的李朝暮平缓了呼吸，却怎么都无法让心跳平静下来。明明只是匆匆一面，那名万花弟子的面容却深深烙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直到很久之后，李朝暮才明白那时的悸动代表了什么。

    惊鸿一瞥，情丝根种。

    名剑大会结束后，察觉到自己已入瓶颈却毫无头绪的李朝暮回到华山纯阳宫找到了自己的师父李忘生，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身为李朝暮师父同时也是纯阳掌教的李忘生捋了捋自己早已花白的胡须，说道：“缘起缘灭皆不过一心之念，为善为恶皆在人心。徒儿啊，你可还记得昔日入我门墙之时为师曾说过的话？大道无常，唯定本心。我纯阳宫以道法入武学，以清修塑心性，亦云修武先修心。今日你之困惑还需自己去体悟破解。待来日有所悟时再来寻找为师吧。”

    “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此后的李朝暮越加勤恳练武清修，然而瓶颈一直存在。

    直到安史之乱爆发，以匡扶乱世为己任而下山历练的李朝暮在睢阳城外救下了身负重伤的穆清苑。哪怕已经过去十多年，当日惊鸿一瞥的音容相貌也依旧鲜活如初。几乎是在瞬间他就认出了眼前的人。年少时还懵懂无知的情感也清晰了起来。这一刻，近乎困扰了他十年的瓶颈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然而李朝暮知道，还不够，要想突破，还差了点什么。

    再之后，眼见穆清苑的行为越来越癫狂而不顾一切，世人皆言此子已疯之时，李朝暮持剑站到了他的身边。

    “弟子持三尺青锋镇八方山河，只愿能护他一人生死！”

    跪在纯阳掌教的面前，李朝暮如此说道。

    李忘生欣慰的点点头，“望尔谨记今日之誓言。不过，”李掌教话锋一转，“守护之剑亦是杀生之剑，你在护一人之时也是在杀人，切莫入了心魔。切记，切记。”

    然而，哪怕李朝暮遵守誓言，护了穆清苑一世也没能救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