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站在画前发愣, 秋草走了进来:“少奶奶,殷姑娘来了。”
凤娇蹙了长眉,沉吟半晌笑了:“该来的总要来, 请她进来吧。”
到客堂候着,不大的功夫,殷黎娉婷走进,来到凤娇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凤娇捏了一下拳头。
殷黎含泪说道:“奴家一直与公子两情缱绻,可是这两个月来, 公子变了, 很少去万花楼,偶尔与奴家在一起也是心事重重, 奴家试着问过了,公子说与阿猫阿狗呆久了,都有些感情, 何况是人?且公子与大掌柜十分谈得来,如今眼看着大掌柜要离去, 心中不舍,早就写好了放妻书,却一直不肯拿出,奴家揣度公子心意, 许是要享齐人之福。”
凤娇任她跪着,由着她说, 手支了颐看着她, 不说话, 只是笑。
殷黎被她笑得心中发虚,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只要能与公子在一起,就算与大掌柜共侍一夫,奴家也是愿意的。”
她的态度十分恳切,凤娇呸了一声:“你愿意,我不愿意。”
“近几日公子的心都在大掌柜身上,想要挽留大掌柜,对奴家十分冷淡,奴家心中郁结,就觉身上倦怠,本以为是忧郁成疾,昨日里请了郎中过来诊脉,说是奴家有了身孕。”殷黎娓娓说着,手抚上腹间,眼泪滴了下来,“奴家想跟公子去说,又不敢,便来求大掌柜。”
凤娇蹙了眉头,好半天缓声说道:“既是有了,尽快进门就是。高升不是早就捐好官了吗?老爷夫人也不在家,你们这是万事俱备了。很好,你进了门,他心愿一了,我正好放心走人。”
殷黎恭敬磕下头去,说声多谢大掌柜。
凤娇摆摆手:“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别动不动下跪,起来吧。”
殷黎这才站起身,坐在凤娇下首喝着茶偷眼四下里观瞧,凤娇唤声秋草:“我还忙着,就不陪殷姑娘了。你带她四处走走瞧瞧,早晚也要进来的。”
“我不。”秋草一扭身子**说道。
凤娇无奈:“难不成,你让我带着她去?”
“反正我不去。”秋草扭着身子昂首挺胸,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英雄气概。
殷黎含笑问道:“奴家的婢女琴音呢?”
“大门外候着呢,不是谁都可以进高府的。”秋草白她一眼。
殷黎不以为意:“那,奴家自己走走便是。”
“不行。”秋草跟了上来,“万一丢了东西呢?”
殷黎笑着回头:“你叫秋草是吧?过不了几日我就会进门,到时候求了公子,让你到我跟前伺候。你觉得如何啊?”
秋草哼了一声。
凤娇一听冷了脸:“吓唬孩子算什么本事?秋草这辈子都会跟着我,轮不到你跟她示威。既然早晚要进来,进来了再慢慢观瞧不迟。秋草,送客。”
秋草笑嘻嘻得:“走吧,殷姑娘。”
殷黎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福身下去低头说道:“那,奴家告辞。”
凤娇唤一声等等,眯了眼打量着她,突然就笑了:“你不会又在骗我吧?你若骗我,唤来郎中诊脉便知,加起来你可骗了我三次了。”
殷黎白了脸,竭力压抑着身子的抖颤。凤娇摆摆手:“去吧去吧。懒得与你纠缠。”
殷黎出高府上了轿子,帕子捂了唇,依然挡不住笑声。
半年来费尽心思,可高升这人水泼不进,她连靠近的缝隙都没有,就算以王凤娇为借口,也只是略略能说上几句话,若是说得多了,他反而会提起警惕,提防她有所图谋,会对王凤娇不利。
后来他来得少了,有一阵子索性从不出现,她的吃穿用度照旧,可是心里忍不住发慌,一棵随风飘摇的小草,好不容易攀上参天大树,她绝不放手。
正愁肠百结的时候,机会来了,谢官人派人找她到福居寺去。
几句话她就知道,这谢官人是王凤娇的相好。
官人就是官人,话不明说,只是暗示。
谢官人那意思,这十几日里,让她逼着高升纳妾,设法让王凤娇离开高家,
末了,谢官人明明白白说一句话:“不可伤到凤娇。”
能不伤吗?她自小长于那样的地方,对男女之间的事看得分外明白。
无数次看到她与高升肩并肩,在富阳城从东到西或从西到东,说不完的话,走那么长的路也不觉得累,那王凤娇,只是变了心而不自知,而高升,用情太深反倒是想都不敢去想。
殷黎知道,这就是她能钻的缝隙。
谢渊归来后,公子眼看着她要离去,定会举止行为失常,忍不住表露情意,是以,她捏造了阿猫阿狗之说,解了王凤娇心中的谜团。那王凤娇对公子生了情意,是以无意中疏远谢官人,才被谢官人看出端倪,她说有了身孕,只是帮着王凤娇下定决心,让她尽快离开公子,选择谢官人。
果然如她所料,一击就中。
喜滋滋回到万花楼进了屋中,小心闩了门,卷起墙上一幅画,画后有一个佛龛,佛龛里供着福居寺求来的送子观音,将佛龛挪出来,后面赫然有一个洞口,手伸进去用力一堆,随着咯吱一声响,那边一个矮柜被推开,她手脚并用,从洞口爬了过去。
高升数日不来,屋中积一层薄灰,伸出手想要摸摸他常写字的书案,又缩了回来,每样东西都是他碰过的,都留着他的气息,一一看过,却不敢动,免得被他看出端倪。
蜷了身子坐在他常坐的椅子里,好像被他拥抱一般的滋味,闭了眼陶醉一会儿,想着如何才能让他入彀,万花楼里有的是催情的药丸,放入酒中美味又增加情趣,可是从未见过他饮酒,他这个人,喜好什么呢?
上次王凤娇前来,拿着一个包袱,两个人在屋里关起门来说话,她听不到看不到,瞧着请来的送子观音有了主意。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铲子一铲子挖出来一个洞。挖好后只要他在,就卷起画轴掏出佛龛贴着墙听他的动静,却总是安静,安静得像是没人一样,青松守在门外,他也甚少使唤,磨墨洗笔裁纸都是自己动手,偶尔会吩咐青松,打水,倒茶,牵马,问的最多的就是,少奶奶今日如何?首饰铺里午饭吃的什么?可合她胃口?回家嘱咐厨房,晚饭吃这些,他会写一张纸给青松,纸上详细写着菜谱,青松说,一个月都不会重样。
每次听到这些,她又羡慕又伤心,羡慕那王凤娇得了他一腔深情,伤心他深情的为何不是她?
羡慕伤心之余,更加下定决心,一定要留在他身边。
睁开眼环顾屋中,目光落在多宝阁上,他爱饮茶,春日花茶秋日乌龙冬日普洱,如今是夏日,一进屋,青松总会为他沏一壶龙井。
起身来到多宝阁前,伸手拿下一个竹罐,掏出袖筒中的粉末掺了进去。
如今,只等着他来。
从洞口爬了回去,打开门笑着唤琴音吩咐一声:“打水来,我要沐浴。”
浴桶里热水蒸腾,泡了花瓣香气馥郁,殷黎跨步进去,白皙的肌肤若软玉无暇,细细的腰肢盈盈一握,这身子,只留给他。
每日里香汤沐浴,只等着他来。
慵懒唤一声琴音吩咐道:“去打听打听,公子在做什么。”
琴音答应着去了,闭了眼,似乎听到隔壁有动静,睁开眼,一切静谧,原来只是幻想。
有那么几次,听到他在屋中踱步转圈,应该是与王凤娇闹了别扭。青松曾提起过,少爷好像总与少奶奶别扭,常常悄悄睡在书房,有几次太过生气,从家里跑出来,才发觉无处可去,好歹万花楼有一间他的包房,就只能过来。
如此一说,公子好生可怜。
一时间对公子景仰爱慕怜惜依赖,柔肠百结中不禁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