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桦不说话,方维讷本来想明白的事又有些糊涂了,脸沉下来,追问冷子虞是不是真的还爱着他。他更加沉默,连眼神都回避她。她“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皮包掷在地上,大声叫道:“姓杜的,别跟我来这一套!爱她你就收拾收拾走人!”
杜桦这才吭声:“我不会爱她的。世界上哪有像你这么好的女人?我昨天……昨天……怎么说呢。她请我喝咖啡,我以为是别的事,就去了。她……别理她,以后我再也不和她来往了。”他搂住方维讷,狠狠地亲了她一口。
她当时信,瞬间过后又不信,最后至半信半疑的地步,一整天里,冷子虞这个名字都让她好不费掂量。
刊有董玉壶连采带瞎编的“鸭”状态文章的这期杂志一出笼,当天就告无货,彭总编大喜过望,又差人加印三千册。编辑会上,还把董玉壶表扬了一通,董玉壶心里暗骂:“什么狗屁文章?都把我自己写恶心了,我哪见过什么鸡呀鸭的。”老彭这一高兴,让董玉壶再接再励,继续暗访所谓“热点”文章。董玉壶心下叫苦:还让我写“一夜情”,谁那么无聊呀,有了“一夜情”能当面告诉我?在老彭热烈眼神之下,她一忍再忍,终于忍受不了,只好策略地说:“彭老师,你看,我有个更好的选题,写都市的在家办公一族,现在的人崇尚自由,在家办公,挣到了钱,也免去人际关系方面的劳心费神,你看怎么样?”
老彭睁大眼睛想了想,说:“这个一般,以后再说。你还是写‘一夜情’吧,时下最流行的话题。”
董玉壶刚想再说话,被冷子虞的轻咳制止。
李文和坐在位置上憋了半天,才吭哧出来:“彭总编,有件事我本想不说,出于为杂志社利益的考虑,还是得在今天的会议上说出来吧。环宇家居城的简总答应我在杂志上做广告,而且是先交支票后发广告,只是他让……冷主任去拿支票。我和冷主任说了这事,她,唉!我想求总编为我说和说和,广告提成我可以分她一半。”
老彭一听,有这种好事?杂志社广告做得不是特别理想,都是先做广告后拿支票,他没有多想,就对冷子虞说:“小冷,你就辛苦一下,跑一趟吧。”
满心不愿意的冷子虞无法拒绝,她平静地看了看总编,又平静地看了看老李,总编以为她这是同意了。
散会后,老李讪讪地跟在冷子虞的旁边,将她手中的水杯接过来端着,冷子虞白了他一眼,下了电梯,她让他进小会客室那边,见四下无人,说:“老李,我可把话说在前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有本事揽广告,就应该有本事把钱要来,这算怎么回事?你还在会上说给大家听,让别人怎么想我?”
谁说现在的文人清高?身材高大的老李同志为了钱跟冷子虞点头哈腰,搞得她胃里一阵泛酸水,轻轻地挥一挥手,老李仍不直腰地走了,心里却骂道:别跟我假撇清,装圣女,你不就是有些姿色吗?不是这,人家会让你取支票?当我爱跟你分提成呢?我去了不知多少次,人家才答应给钱做广告,你呢,爹妈给了一张好脸,就能坐享其成,说白了,不是妓女也是个高级交际花!狗屁副处,狗屁主任!不知道你私下怎么睡来睡去才当上的呢!老李心里胡乱地骂完了,还觉得不够解气,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根接一根地抽闷烟。
冷子虞正在小声地劝着董玉壶,告诉她别在老彭的兴头上打击他,这期她来写,上网采访,还委婉地劝董玉壶为人能方也应该能圆。
董玉壶很感激她,脸上带着些在姐姐面前才有的嗲气低头不语。
老李看着冷子虞的背影消失在编辑部门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起身来到严初霜跟前,江楠正在和严初霜说话。他递上一支烟,小严接过来,老李给点上。
喷出一口烟雾之后,老李颇有感慨地说:“唉!小严,你刚走上社会,不知有这样的感觉没有?做男人不比做女人,更不比有姿色的女人!”
“这话怎么讲?我还真不明白。”江楠也和严初霜一起,莫名其妙地看着老李。
“我揽的广告,人家却要你们冷主任取支票。”老李的口气有些阴阳怪气的。
严初霜听明白了,心中老大不乐意,心想:你求老彭说情,背后还这么说人家,话里也表露出来:“李老师,话可别这么说,人家取支票不也是为了你好嘛?”
“哎,你这小子,”老李的烟头冲着严初霜点了点,说道,“挺护你们掌门人的。”
严初霜没吭声,实在是懒得理他。
老李却觉得有趣,说:“小严,有对象没有?没有?好,想找个什么样的,有钱的,还是有貌的?跟我说实话,我帮你介绍。”
严初霜腼腆起来,江楠不爱听老李说这话,抢白他:“现在谁还用人给介绍对象?”
老李嘿嘿一笑,俯在严初霜耳边,说:“要貌,是不是想要找冷大主任那样的?要钱……”
这话却被江楠听了个仔细,她推了老李一把,小声说:“小严找对象,你怎么能把那么老的女人作对比?”在江楠的眼里,过了30岁的女人都算老女人。
老李一听,在两个人的脸上扫视一番,暧昧地笑笑,喷出了一个大烟圈,转身走了。
江楠心里却犯了核计,低头跟严初霜神经兮兮地说:“你真的要找冷姐那长相的?”
严初霜摆摆手,示意让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江楠又问了一遍,他有些烦了,说:“是!”气得江楠甩下一句“那是个变态老女人”就要走,被他一把拉住,拽到自己身边,严肃地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江楠眼泪就在眼圈转,说不出话来,他一看,松了手。
他知道,她爱他。
她等着他开口求爱,等了两年。
他明白她的心意。
三年前开业的环宇家居城,名气相当大。
一名女职员领着冷子虞来到总经理办公室。
冷子虞缓缓地走到了简锋总经理办公桌对面,坐下。
简锋正拿着一把大锉刀锉指甲,抬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鹰爪般的手指,轻轻地吹了吹上面的碎屑。
她暗暗地打量着他背后整整占据一面墙的书柜,透过玻璃门,她看见里面的书籍大多是精装书,以史书为主。她刚要仔细看里面是什么史书,听到“啪”的一声,简锋把大锉刀放到了桌子上,身子稳稳地靠在椅子背上,定定地看着她,眼光特别亮,这种眼光看任何人,都会使人产生错觉: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妥当吗?
两个人都不先开口,互相沉默地看着。冷子虞看不下去了,眨了眨眼,伸出了一只手,说:“把支票给我,你不是说让我亲自来取吗?”
“就这?”他淡淡地说。
她顾左右而言他,用手一指他后面的书柜:“这些书你看过吗?”
他没有回答她,打电话吩咐人取支票。放下电话后,他才说:“我说的话你考虑清楚了吗?”
“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不-可-以!”
他笑了,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前几天和《女人》杂志社的几个人在一起聊了聊,听说现在最有卖点的就是什么叫作‘口述实录’的东西,我说的对吧?”有人敲门,进来的人把支票交给他,他又让来人给冷子虞倒杯水,来人走了后,他继续说下去,“听说写这种东西能赚到高稿酬,有人很爱写。我说,等我想好了之后,你们就来写一写我,我愿意坦诚相告!你们用我的真名,还可以附上照片。我快50岁的人了,没有什么……”
冷子虞听到这里,拿起面前刚刚倒上的矿泉水,一下子泼到简总的脸上。
水珠子从简总的脸上滴嗒而下,他也没有去擦,脸上的表情却和先前一样。他紧闭着嘴,点了点头,把手中的支票递给了她。
眠息半年的蝉终于醒来了,欢叫个不停,一声一声尽入室内冷子虞的耳朵里,声声都聒噪得她的心情更加烦躁。
蝉叫在夏天,冷子虞却觉得浑身冷得不行,她蜷着身子坐在床上,疯了似的用手机给杜桦打电话,在此之前,她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要出国担保凭证。杜桦一会儿说正在办理,一会儿说正在想办法。这次,他说:“子虞,你别急,慢慢来,慢慢来,好事不怕晚!”
“杜桦,别对我虚与委蛇地,限你一周时间给我担保凭证,不然的话,我就把照片交到你太太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