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本来大家想让方维讷住到条件比较好的大姐家,可她不肯,看着杜寡妇的样儿不太忍心。三个姐姐都回家去了,杜桦跟她商量:“维讷,这钱我得出,出不出?你说。”
“那当然。”方维讷想都不想就说出口了。
“出一万,还是两万?”
“什么一万两万的,出够了呗。”她还是想都不想就说。
“我算了一下,可能得三万吧,就出?”
“你沫叽什么,出吧!”她看着杜桦说。
杜桦的眼神迷离地看着她。
方维讷第二天才反应过来,杜桦跟她商量的用意是什么。
大姐怕杜桦一回裕城市就不给掏钱,让他当场拿钱,他低头不语,气得三个姐姐用手指着他的头骂他,说不是给你打电话说好了吗?让你带足钱回来。再说,以前每年都是万小红给寄钱来,现在怎么不寄了?她们骂着他,却都用不满的眼神看着方维讷。方维讷觉得很奇怪:怎么弄得好像是我不同意给钱似的?我又不是他太太,爱寄他就寄呗,谁能管得着他!从小到大都让人说“豪爽大方”的方维讷被三个姐姐的眼神看得终于受不了了,她看着杜桦,他既不看她,也不替她说句话。她只好说:“姐姐们,我看这样吧,多少钱,你们说个数,杜桦出。”
“都告诉杜桦了,装什么糊涂?先出三万,一半在我家给妈接盖间瓦房、买营养品和新铺盖,另一半把妈送到区里的医院好好看看病。”大姐说。
“杜桦,你快拿钱吧。”维讷说。
他吭哧半天,才说:“我没带那么多钱。”他把钱包掏出来,拿出七千多元,没办法,维讷把兜里的现金全拿出来,也不够。三个姐姐轻蔑地看着这两个人,尤其是她。她受不了了,说要到银行用卡取些钱再送来。三个姐姐一起陪着她到地区市的银行取。
最终结果,方维讷不仅给足了钱,还多给了六千元,每家两千,算是见面礼,姐姐们对她千恩万谢的。杜桦还一个劲地表白今后如何爱她,末了说他忘带银行信用卡回来了。
当方维讷一个人在森林散步时,她头脑清醒了:杜桦分明早就算计好了,让她跟着回老家,她掏钱,还不直说,保全男人的面子。算了,别跟他一般见识了,钱给老人了,又没给外人。
杜桦耍小心眼让她给杜家掏钱倒没让方维讷多犯核计,倒是她悄悄地问三个姐姐关于冷子虞的事,她们都讳莫如深、语焉不详的样子,这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在杜家多呆了三天。
洪生挨个找所管部门的人谈话,通过这种方式,他想尽快地将自己高大的形象树立起来,尤其是在编辑部,得摸摸冷子虞手下的底儿。他眼里的知识分子最不好摆布,个个有思想,说话好点的曲里拐弯,给领导留面子,那个性强的,说话直奔主题,字字能扎出血来,着实让他费了一番心思。冷子虞淡淡地表示一定要干好工作;蒋艳丽非常高兴,感激他把她放在一部当责编,说这是领导对她的信任,她早就不爱在经济部干了,认为那里显示不出她的才华;四个小年轻的看起来,江楠讨厌冷子虞,可不爱参与进政治关系里,张文杰和后过来的康宁无所谓跟谁好与不好的,最让他感到意外的就是严初霜,严初霜从冷子虞的为人到才华,说得头头是道,看得出来,他从心里往外地佩服她,她简直就成了他的偶像。洪生心里骂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就看不出来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吗?严初霜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得讲实话,一讲起冷子虞来,他就控制不住,还觉得这没什么,说说个人意见嘛。为此,洪生又找江楠唠起严初霜来,江楠酸酸地说他人好,心眼实,让那个“老女人”给迷惑了。洪生开始以为江楠说的“迷惑”是指干部的个人魅力,后来觉得不太对劲,又试探了几次严初霜,越来越发现严初霜对冷子虞的感情不一般:每次他说起对一部的工作有不满的地方来,严初霜立刻为冷子虞说好话,甚至脸上能带出很激动的表情来,一听她的名字,眼睛都发亮。难道是爱情?不太可能吧,两个人差了六七岁呢,再说了,冷子虞结过婚。
就算不是爱情,这个严初霜也会是冷子虞的死党,也得归于不被信任之列,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改革后的一部第一期稿件一放到洪生的桌子上,他先拣严初霜的看,鸡蛋里猛往外挑骨头,五个版全被他毙掉。严初霜一拿到手里,头都大了:以前也是这么做的,怎么没事?毙一个两个的倒有情可原,怎么一毙就是全部?他找冷子虞谈,冷子虞想了想,拿着稿件找洪生谈,问具体的意见和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洪生假充内行地说了几条意见,冷子虞面无表情地一一用笔记下,回头让严初霜改过,再拿给洪生看,洪生留下三个版面,毙了两个。严初霜还想再改毙掉的两个,被冷子虞制止。他心里不服,背着她找老彭谈,老彭一看,是两个社会新闻版,不错的稿嘛,他先留下稿件,没有立即批意见。等他看完杂志所有的稿件之后,才发现这期没有重头稿,人家董玉壶现在理所应当地不写了,只有严初霜的两个版可作为重头稿上。老彭这人搞权术归搞权术,对于稿件,他还是论质上稿的。他找来洪生,把情况一说,也给他留了面子,说稿件确实有点毛病,让严初霜将标题改过上吧。末了,他旁敲侧击几句洪生,让他好好看稿。洪生一听,以为是冷子虞找彭总编给他难堪,说他没水平,连稿件质量都看不明白,心里这个气呀!一时又无法发泄,好几天都不到一部看看,把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
洪生终于等来了机会。
他找到严初霜,神秘地说:“小严呀,总编对你很器重啊!让我好好地重用你,现在,外地的同行给我提供了一个重要采访线索,你今晚就去当地采访。但是有一点,我和总编核计过了,你不要和部主任打招呼,假我来给你请,因为这事关重要啊,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严初霜一听,态度也随着严肃起来,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他表了态:“您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冷主任那儿领导就去说吧!”
洪生给了严初霜一张写着人名及联系方式的纸,反复叮嘱他不要弄丢了,到了地方再去找他们,不要事先联系,采访内容是当地一家大公司老总婚姻感情方面的事。
冷子虞觉得严初霜走得非常奇怪,不跟她打招呼,他的手机是本地通,人在外地就联系不上。洪副总编说他家里有事,跟领导直接请假走人了。她担心这几天严初霜在单位里不开心,这一去就不回了。这期间,她又找过杜桦,杜桦还是以前的说法,气得她失态地骂他“忘恩负义的小人”,他一个劲地安慰她,不要着急,他一定帮她。她想:看来等他为她担保出国希望不大了,得想别的办法。
五天后,严初霜回到了裕城市,半夜一下火车,他就打电话给冷子虞,说什么也要上她家见见她,冷子虞迷迷糊糊地说还是明天再说吧。
严初霜声音有些不正常,说:“冷姐,你想知道洪总编让我去的地方是哪里吗?采访的是谁吗?”
冷子虞这才知道他是被领导派出去采访了,放下心来,说:“这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生气走人了呢。至于采访情况,还是明天再说吧。”
严初霜一字一顿地说:“冷姐,我采访的地点是桦林镇、白桦市,采访的人有十几个之多,我说给你几个听——一个是白桦市图书馆的职员王淑英,一个是桦林镇的刘小春,还有一个就是你的影子,冷子虞!
握着电话的手早已变成冰片一样的冷子虞叫道:“谁告诉你和洪生这个线索的?”
冷子虞的门为风尘仆仆的严初霜打开了。
开完门的冷子虞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她的眼泪汩汩而下,严初霜上前将她抱起,想找沙发把她放下,却发现,她的家里简单过简单:一室半的房间,半室为客厅,放着几把椅子和一张桌子,一室里只有几样必不可少的家具——矮脚床、抽屉式样的衣橱、简易书架,电脑放在床边的地上,旁边堆放着书籍等物,还有一台电视放在角落里。他将她放到矮脚床上,她伸手将床头灯关掉。
不想,让自己的形象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他的眼里。
以往所有的尘埃都在她眼前飘荡。